草甸像个驿站,从地理位置上说像,看街道房舍也像,听名字更像。在很久之前,没准儿这里就是一个旅人歇脚的驿站呢,这里或许曾发生过不少故事,比如,那种演绎出惊险离奇的小客栈故事,那种杀富济贫的强盗的故事,那种赎卖私盐和布匹的客商的故事,那种好汉和妓女的故事,那种进京赶考而落了难的才子,和美丽而爱才的富家小姐的故事,一个行吟诗人路过此地饮酒题字,然后醉卧绣帏一夜风流的故事,等等,你就张开想象的翅膀飞到从前,想象那些或美丽浪漫,或传奇冒险的故事吧,这些都是可能的。
而现在,你一点像样的故事也遇不到了,别说在草甸这个小地方,就是一路上,你也不会遇到那种故事了。是啊,时代不同了,没有那种传奇或浪漫的故事了。再说啦,如今你好像对那种惊险离奇之类的故事不怎么感兴趣了。是因为它没有了,你才不感兴趣了?还是因为你不感兴趣了,它才没有了呢?
现在,我这个旅行者,坐在草甸汽车站站牌下面的水泥长凳上,吃一个香蕉,喝几口水,然后再吃一个香蕉,再喝几口水,两眼茫茫,望着如丝的细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是要在此歇下脚的,毕竟走得有点累了,但也算不上太累,多少也有些想在此避会儿雨的意思。
在我坐下来又吃又喝的这段时间里,过了好几辆长途客车,有朝西去的,那是我的来路,有向东去的,那是我的去路,无论西去的,还是东去的,到了我眼前,总是无一例外要停下来,这儿就是一个站嘛,但它们停下来之后,却没人上,也无人下。它们在此处停下来,显然是想让坐在站牌下的我上车,企图把我带走,他们也的确付诸了行动,可我这个背行囊的旅行者让他们失望了。停下车后,开车的或售票的就伸出头,或者跳下车,问我要去哪儿,我的回答纯属南辕北辙式,对着向口渡那边去的车,说我要去商城,而对朝着商城那边去的车呢,就会说我要去口渡,反正是人家要向东,我就非得向西,人家要去打狗,我就偏要去撵鸡,成心不配合,故意唱反调。其实呢,我是不想跟他们多啰嗦,更不想被他们纠缠上。
开始过了几辆车,我都是这么对付的,后来就稍微改变了一下方式,不再跟人家玩虚的了,有车停下来问我是否去商城,我便老实回答说是,人家当然要问我走不走,就是上不上车的意思,我说不走,其实我想说,我就是要走的,我要走着走,当对方确定我也是要去商城的,就急乎乎催我快点上车,我则不慌不忙跟人家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待会儿再走。他们犟不过我,也没工夫跟我耗时间,就只好走了。
望着来来往往,停下又开走的客车,我很平和地自语道,我是要走路的,我是要走着走的。想让我坐你们的车啊,没门儿!呵呵,你们就是把我硬拽到车上去,我也要跳下来的。不信你们试一试?不信咱们试一试?遗憾的是,他们好像没这么幽默,全不跟我玩这种上不上车的游戏。不然,那该是多么有趣的场景啊。他们这些人哪,太让我失望啦。那你们就走你们的路吧,待会儿我再走我的道。
客人,住下吧。忽听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位满脸雀斑的中年妇女。再朝后一看,我就坐在一家小旅店门前了。有牌子呢,春来旅社。两层小楼,楼上的窗户大开着。跟我说话的女人,大概就是该店开票的兼服务员吧。
我答道,我不住店,过会儿我就走呢。
天不早啦,住下吧。这女人词儿不多,劝诱的话也很普通:明天一早再走呗。
天还早着呢。我看了眼腕上的表,现在还不到六点钟,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一会儿就走。
那女人还是傻愣愣地站在我身后,还是劝我住下来,仍是那几句话,一点也不新鲜。我不再回答,也不再看她。因为在此之前,我正看着对面那位年轻的女子。一点像样的故事也遇不到了对面是一家叫做日日好的美容美发店(这么个弹丸之地,也有这种店,让人觉得有些好笑),那女子就坐在店前屋檐下一张折叠椅上,看不清她的眉眼,但好像能看到她显然在搔首弄姿,甚至故意掀起裙子扇风,露出两段白腿来,我装作没看见,只是装作没看见。
过了会儿,那女子就朝我招了招手,示意要我过去。我才不呢,而是把头扭向了别处,想让对方以为她的招手与我无关。我倒是想看看,下一步她究竟会怎样做。
她果然没让我失望,居然扭着并不很细的腰肢跨过马路,径直朝我走过来了。这下子,我看清她了,头发是棕色的,眼圈是蓝色的,嘴唇是紫色的,牙齿是白色的,她一见我就笑。
有什么事?我说。
没事啊。她说,你有事吗?
我也没事,我说。
没事就好。她笑道,没事儿就跟我走吧。
跟你走?跟你去干什么呀?我有点茫然。
傻样儿!她轻轻拍打了我一下,跟我去洗头啊,你这人真是的!
洗头?我摸了摸自己那湿漉漉的头发说,我这头,还用得着洗吗?这一路上,不知雨水给我洗透多少遍了呢。
那就去做点别的事情吧。她用那彩色的眉眼送给我一个媚笑。
我微笑道,别的事情,我也不想做。
那你刚才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她噘起了嘴,眉毛也有些想竖起来了。
我看你?是你看我,还是我看你了?我分辩道,即使是我看你了,就算是我看你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啊。
嘻嘻。我身后又传出那种很难听的笑声。回头一看,还是那个满脸雀斑的中年妇女。
好像是来了增援一样,那美发女子撒娇般地笑道:好嫂子啊,快把这位客人留下来吧。
我可留不住他,你才能留住他呢,嫂子笑嘻嘻地说。原来这女人不像我刚才理解的那般老实,而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没自信。
那咱们,就一起留下这位老板吧。那年轻的拉了拉那中年女人,一齐凑近了我,好像是要形成一个夹击之势了。
请不要侮辱我!我义正词严道,我可不是什么老板,我不喜欢老板这种称呼。
老板可是尊称呢,美发女笑嘻嘻地说,那好,不叫你老板啦,叫你大哥行吧?留下吧,大哥。
雀斑中年女跟着帮腔说:留下吧,大兄弟,让这漂亮小妹子陪陪你。
怎么能这样,你们?我瞪着这两个女人。看来问题严重了,我快招架不住了,眼看她们就要动手拉扯我了。别玩火啦你,我想,好男不跟女斗,我得赶紧走。于是,我背上了包,拨开她们的胳膊,像是杀出了一条血路,逃跑似的冲向了细雨里。身后是两个女人的哈哈大笑声。
紧走了几步,我才放慢了脚步。你没必要这么慌张,她们总不能追赶过来吧。
她们倒是没追过来,可那美发女的笑骂声还是追赶上了:我操!这个男人!我操!这种男人!
呵呵,我快活地冷笑道,你想操吗?我可不想啊。接着,我又轻轻地骂了一声自己,操!刚才你不是还想着浪漫风流之类的故事吗?一个类似的故事,眼睁睁找到你头上了,你却怕烫着一样逃跑了,这不是叶公好龙吗?不,这故事可不是那故事,我对这种故事没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