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棵树,小解了一下,像狗一样。在树下做这种事情的好处是少淋点雨,至少是不想让我的那个家伙受淋,坏处是不怎么雅观,但也无所谓啦,是在前后不见车辆和行人的情况下进行的。还没等我提上裤子,正打着尿战,手机响了。哦,忘关手机了。我不想让人随时都能找到,手机通常是处于关闭状态的,在山上如此,在城市里更是这样,在这点上,我有些自作多情了,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找我,因为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不足十人,既然打通了我的手机,那就不可能是外人,得接听一下。但它在双肩背包里,掏出它来还得费上点时间。等我扎好腰带,动手踅摸那个小家伙时,它却不吭声了。看来对方是一无耐心,二无紧要的事情吧,那我得瞧瞧这人是谁了。
一看,就乐了。原来是小说家兼电视剧作家童方兄,我的好哥们儿、好搭档,也就是“梦幻组合”的重要成员:一起打麻将的绝对主力,另外两位是民间诗人何东葵,出版社编辑祝群之,近几年,每隔一两周,或兴之所至,随时都有可能,尤其是在雨雪天气里,四个人就要纠集在一起了,或在某位战友的家里,或者去有女服务员侍候着的茶馆里,进行一回麻将大战,若是谁手痒想摸几把了,用大伙的话说,想找事了,想搞事业了,就先去电话联络,开头的话十分有意思,想玩麻将了不直说,而是说暗号——你看这天儿,对方也就心领神会了。这天儿还能干什么呢?那就干事业去吧。四个人之间相互都这么说,都这么做,通常谁也不会让找事者失望的。弟兄四人在一起,玩玩麻将,过过手瘾,亲切地叫着对方的乳名儿,吐吐平时不怎么说的粗话,聊聊女人,扯扯足球等国内外大事,然后谁赢谁请客,到体育场那边吃一顿胖子烤肉,亲爱的兄弟在一起,那真是比什么都快乐啊。我离开商城,在浮云山生活的这些日子,三位好哥们儿不止一次发出过“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慨。我也知道由于自己的缺席,晾了弟兄们的场,冷了弟兄们的心,我心里头怪有愧的,我恳请他们原谅,并表态说等我回到商城以后再弥补大家的损失,把因为我不在而耽误的搓麻时间夺回来。弟兄们在表示理解和相信我的基础上,也曾多次这样召唤并威胁我,快点回来吧,再不赶紧回来,小心我们仨掂着家伙(麻将),追杀到山上去找你的事呀。我哈哈大笑回应道,来吧来吧,欢迎光临,我们在山上一样可以搞事业啊。想想这些情景,很有趣,也很温暖的。可童方这家伙既然打来了电话,为何不等我接听,他就挂了呢?哦,童方这老兄是个怪人,在别的事上都大手大脚的,可就是喜欢节省手机费,有时候故意打你一下电话,只响两声就赶快挂掉,如果你愿意就再回过去好了,你一回电,他反抱怨你刚才为何不接他电话,现在他是不是又玩上这种可爱的小把戏了?玩就玩玩吧,反正我也想这老兄啦,那就拨打他的手机吧。然而,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一看还是童方兄。
我操!兄弟啊!童方嘿嘿笑道,你看这天儿?
操你!哥哥啊!我哈哈大笑道,这天儿很好嘛,真是个搞事业的好时候啊,你说是不是?
那不是这是啥?童方带着阴雨天难免伤感的口气长叹了一声,可惜,还是“梦幻组合”三缺一啊。
快啦,哥哥。我安慰童方兄说,兄弟我不久就可以跟你们团聚啦,你们就等着为我接风吧。到时候可得让我坐东风啊。打麻将的时候,我喜欢坐东边,可掷骰子挑风时如愿不多。
童方就是有个兄长的样子:兄弟啊,只要你一回来,我们立马摆上麻将为你接风洗尘,东西南北任你挑。你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小说快写好了吧?
哦,很好。我犹豫了一下说,快啦,你的电视剧弄得怎样了?
我也他妈的快啦,快把你哥我给折磨死了,要不为了再买套房子,孙子才干这种事情呢。童方抱怨道,兄弟,写完这部电视剧,我说什么也不干了,还是得写小说,还是写小说痛快啊。
是的,我应对道。但我不想就此展开来说,我知道,这是童方兄心中的痛。不过,此时我倒是想起了那个英国作家史密斯说过的话,当看到我们所喜欢的人为了金钱而做什么事情时,最好是心里暗暗悲伤,什么话也不要说。嗯,不说,不要说,我什么也没说。你又能说些什么呢?
你现在正在干什么?童方兄关切地问道。
我正在等你的电话啊!我笑道。以往,我们总是这样问答。眼下,我也不想跟童方说自己正走在回商城的道路上。
听我这么说,童方那边也哈哈大笑起来。
哥啊,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你有什么别的事情吧?童方兄居然用手机和我聊起了天儿,这让我很有些吃惊。
没事,一点事也没有,就是想你了呀。哦,倒是有点事,什么事?呵呵,刚才祝群之给我打电话,说他睡午觉时做了个梦,他梦见我给你打电话说,你看这个天儿……看来我们大家都想你了呀。
哈哈,我也想你,也想你们了呀。
那就快回来吧,兄弟。
等着我吧,哥哥……
挂了电话,童方兄的模样和笑脸还在我眼前晃动了好一阵儿。本来,这次来山上之前,我是跟童方说了的,童方说你先去吧,如果你在山上感觉很好,到时候我也去。我到了山上之后,童方打来几次电话,问我在山上的感觉如何,我当然说感觉很好。童方很有些羡慕地说,过些天吧,我也要带上笔记本到山上去写作,并且计划用一个月时间,写出一部约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可是眼下还不行,他正在为人家写一部二十集的电视剧呢。等电视剧一编完,他就要上山来了。我没搭他这个话茬儿,说实话,我并不太想让童方也到山上来,朋友归朋友,兄弟归兄弟,打麻将归打麻将,而写作的时候,我还是喜欢独处,而不愿看到任何人,哪怕是至爱亲朋。可这样的话,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跟童方说出口,于是就这样提醒了童方:
哥啊,你要是想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做好准备呀,这山上的生活,可能是你忍受不了的,比如:没有商店,没有书店(童方喜欢买书),没有电视机(童方喜欢看电视剧),没有电影院,没有音像店,没有歌舞厅,没有咖啡屋,没有大饭店,没有人请你吃大餐,没有宽敞的马路,没有小轿车,没有公园,没有邮局(发不出稿子,也收不到信,童方喜欢寄出各种各样的稿件,也喜欢收到来自各方的信件),没有《大河报》,更没有《文艺报》和《文学报》(童方喜欢看这几份报纸),没有报刊零售亭,没有单位(童方喜欢去单位,尽管他是专业作家了,但要是一个星期不去单位看看,还是想得慌),没有漂亮女人可看,没有可人的知识女性与你交流文学与人生,没有茶馆,没有酒吧,没有桑拿浴,没有烤羊肉串,没有人请你去搞文学讲座,没有大中小型座谈会,没有作品研讨会,没有文学爱好者给你捧场,没有电话来说要去拜访你,没有报社或电视台记者来采访你……只有一座座山峰,只有一块块石头,只有一棵棵树,只有一片片山花和野草,只有一汪汪溪水,只有一声声鸟鸣,只有一地一地的庄稼,只有一处处居住得很分散的房子,只有一个个忠厚老实的山民,只有一派派的空旷和寂静……哥啊,如果你能克服这些,那你就上山来吧。
听了我这番话,童方亲切地骂道:我操,这不是吓唬你哥我吗?兄弟你能住得,我就住不得吗?
只要你能,你就能。我笑道,你能,你肯定能。剩下的话,我没有说出口,童方兄,你要是真的来了,我可能就会走了呀。
事实上,我当然是很愿意让童方也到山上来住一段时间的。这一点,房东石柱兄弟可以作证。前几天,我还给石柱这样说过:我走了之后,或者是到了秋天的时候,我的一个好哥们儿可能要到你这里来住一段时间,到时候你要好好待他。
放心吧,淏哥。石柱兄弟很认真地说,你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怎么待你,就怎么待他。
童方兄啊,童方兄,我自言自语道,到时候你想来就来吧。关于这个,等我回去再跟你细说吧。
这天儿啊,一个人走在漫长的道路上,走在细雨之中,真想念弟兄们啊,真想和他们“梦幻组合”在一起,摸摸麻将,过过手瘾,亲切地叫着对方的乳名儿,说说平时不怎么说的粗话,聊聊女人,扯扯足球等国内外大事,然后一起去体育场那边吃顿胖子烤肉。那是很有趣的,也是很温暖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了,重温一次多好啊。不过,这并不是太困难,比如时针再转转圈儿,你就会像天兵天将一样降临到朋友们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