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闷头朝前走着,忽然听到一阵明亮的叫喊声,我循声望去,看见一群孩子,在道路不远处的小河里闹腾着,他们在洗澡,在打水仗,还在喊叫,另有几个孩子很调皮地向我招着手,好像还在朝我大声呼唤道:喂!那个人,过来,过来吧!下来,下来吧!
呵呵。我咧开嘴巴笑了笑。这帮孩子太捣蛋了,只要他们乐意,也许每一个陌生人路过,他们都会发出如此的叫喊吧。但他们这次绝对没想到,这个行路人居然回应了他们这种恶作剧式的邀请,真的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我停下了脚步,犹豫了片刻,然后身手还算敏捷地跳下了公路,降落到那雨后难免有些湿滑的田埂上,跨了几个大步,就到了河岸上,下边就是十几个光屁股的乡村小顽童。
看到我这个陌生过路人真的下来了,刚才呼唤我的两个小家伙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烦,扑扑腾腾扎着猛子溜跑了,在不远处露出两粒光秃秃的小脑袋,另外几个孩子赶忙揭发那两位潜逃者正是肇事人,身上泥巴点点的小人儿显然是要洗清自己,还有几个孩子捂着自己腿间的小家伙,直愣愣地盯着我,我只是很和善地朝他们笑笑,一点追究责任人的意思也没有,孩子们狐疑地望着这个陌生人,搞不懂我这个过路的跳下来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干,只是笑眯眯地,笑眯眯地看着这群一丝不挂的小人儿。就这么看了会儿,我又坐到了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小家伙们除了茫然,还有些失望,这人从公路那边走过来,一点火也不发,一句话也不说,那你到底来做什么呢?于是,就有个少了两颗门牙,却比伙伴多了些胆量的小孩径直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过来干什么的?
我笑了笑,指了指两个躲在远处朝这边观望着的小孩儿,所答非所问道:我没想过来呀,是他们叫我过来的。我知道,这种回答不能令孩子们满意,但也的确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你是什么人,走过来又干什么的呢?谁知道呢。
我未能回答小家伙们的问题,反倒向他们提出了问题: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小家伙的回答则是响亮而明确的,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玉仙河!哦,我点了点头,朝小家伙们摆了摆手,意思是你们继续洗澡玩耍吧,我要在这里坐会儿啦。孩子们看我这人也无大趣,就扑扑腾腾跟水玩去了。
哦,玉仙河,原来它是从浮云山上流下来的玉仙河呀。望着这条不宽也不深的玉仙河,我想起了山上的玉仙湖,那湖要深得多,有两人那么深吧,午饭之后,或黄昏时分,我常跳到玉仙湖里去游泳,有时候甚至一大早就跳进了湖里,有时候到了晚上也要下去游一阵子,有时候一天游一次,也有一天游好几次的时候(最有意思的是,那天正午下着小雨,我还去游了一圈,头上是小雨,下面是湖水,雾蒙蒙的天,凉爽的水,感觉真是好极了),有时是我一个人,有时是由石柱兄弟陪伴着,相比起来,石柱的游泳技术显然好得多,像什么蛙泳啦,仰泳啦,潜泳啦,蝶泳啦,自由泳啦,等等,样样都会,胖大的石柱,像水里的一条大鱼,像水面上的一只鸭子,他可以在湖面上睡觉式地躺上两个小时,游上一天不出来。我可就差远了呀,最多能游上四十分钟,再待长了就有点头痛,有种缺氧的感觉,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招数,那就是上岸晾晒一会儿,慢跑一段,然后再下到水里去,如是者再三再四,便将一个下午消磨掉了。如果可能,以后我得跟石柱兄弟学习些游泳技术。尽管我的游泳技能很一般,可我喜欢游泳啊,或者说我真的很喜欢水,喜欢山上的水,喜欢山上的湖水,对啦,我还很喜欢山上的水库。是啊,我曾多次翻山越岭,到距离石柱家很远的那个黄龙水库里去游泳呢。那边的风景更好看,那里的水域更宽广,那里的水位也更深邃。扑通一声跳下去,游上一阵儿,再爬上来,坐在遍地青草的岸边,念上几页《瓦尔登湖》,随便想些乱七八糟的心事,或者什么也不想,就坐在草丛上,看那如镜的水平面,看那些绕着水面低飞的燕子,看那些色彩斑斓的蜻蜓,看那些低头吃草的山羊,哦,和水在一起多么好啊,深入到水里去多么好啊,看着水、想着水也很好啊。现在,我看着玉仙河,看着河里这些赤条条的小家伙,一下子就望到家乡的那条响河,我看见那个小小少年,和他的小伙伴儿们,在夏日涨水的时候,在村前小河里扑扑腾腾的模样儿,像眼前这些小孩儿一样,也是光嘟嘟的,一丝不挂,他总是从那座小石桥上很英勇,其实是很逞能地朝下跳,一个猛子扎下去,一下子就啃了一嘴泥,撞了一头泥,弄了一脸泥,毕竟是条小河,水太浅了。水尽管很浅,但是他们喜欢,他们喜欢泡在河里,跑在河里,玩在河里,厮打在河里,那实在算不上是游泳,而只能说是洗澡,要说连洗澡也算不上的,往往是洗过之后身上更脏,泥巴更多了,他们才不在乎这个呢。从河里出来之后,在他这个孩子王的率领下,一群光屁股小人儿还要排着队,绕着村子跑上一圈儿,为的是把自己晾干,一边慢跑,还一边喊着号子:跑跑,干干,拾个大鸭蛋;跑跑,干干,拾俩大鸭蛋……鸭蛋当然是不可能拾到的,但跑一跑,身上很快就干了倒是真的。更重要的是,光嘟嘟地绕着村子跑上一圈儿很好玩。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依然觉得很有趣。现在,我也想像这群光屁股小人儿一样,在水里玩上一阵子,可我不太好意思在这群那地方没长出毛来的小家伙面前暴露身体,如果是那样,你那黑乎乎的大家伙,没准儿会把这些小家伙吓跑的,至少他们也得围着你看,盯着你问这问那,那可就不好招架了呀。其实,现在也就是这么想一想罢了,不一定非得真的那么去做。
就这么看着河里这些赤条条的小家伙,看着看着,我忽然从背包里掏出照相机,站起身来,调了调焦距,对了对光圈,咔咔嚓嚓拍摄上了。我想拍摄一下眼前这条不宽也不深的玉仙河,拍摄一下在玉仙河里扑腾的孩子们,想回去后把他们洗出来,放大,挂到自己的书房里,这样我就可以时不时地看见自己了。
看,这个人!他在照我们的相呢!那个豁了门牙的小家伙喊叫起来。于是,小家伙们就一齐叫开了,有的跑开了,有的扭过头去,有的站起身,有的赶紧扎猛子,有的羞涩地捂着自己那个小小不言的小家伙,有的还搞了个造型,模仿着电视上成人的模样,做出了那种表示胜利的V字,还有个小鸡巴孩儿挺起肚皮,捏着他的小鸡巴,朝着镜头猛弄了两下。呵呵,孩子们配合得太棒啦,我微笑着,眯着眼睛,咔嚓、咔嚓、咔嚓个不停,把他们全都给弄进去啦,要不是胶卷用完了,我还想再咔嚓一会儿呢。完了就完了吧,我也不想再换胶卷啦,那样就有些过分啦。
我把相机装进包里,背在肩上,要离开了。孩子们,小伙计们,小兄弟们,我爱,我爱你们,但是我不能陪你们多玩啦,我还要赶路,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倒是乐意与你们再好好玩会儿,哪怕玩上一天我也愿意。我心里说着这些告别之辞,把那些光嘟嘟的小家伙扔在了玉仙河里,沿着那还有些湿滑的田埂,我要上路了。
喂!那个人,你回来,回来呀!小家伙们又在河里叫喊道。
听得出,这一回不再是两个小人儿的声音了,而是一群人,河里的孩子们都在叫喊。回头一看,还有几个孩子跑到了河岸上,朝着我大声叫喊:喂!那个人,回来!回来啊!
我微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纵身一跃,跃到了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