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光很好,星星很多,在浮云山上生活的这些日子里,许多个夜晚月光都是很好的,远比城市里的月光好得多,或者说压根儿就不一样,能与之相媲美的,也许只有那童年故乡的月亮和星星了。时令虽说到了仲夏,外面的树梢都在摆动,还有一阵阵凉爽的风,可待在屋子里多少还是有些闷热,再加上喝了几杯白酒,我心里头翻滚着一股热腾腾的东西,很想到高处去转悠一会儿,石柱也有这个意思。于是,两个刚喝过了相互祝贺酒的男人,踏着明月和繁星辉映着的山道,肩并肩,朝高处走,朝深处走去,前头有一只只飞舞着的萤火虫,像是在为我们引路,后面尾随着那只大狼狗方方,像是在护卫其主人和客人,岭上的山鸡发出那种咕、咕、咕不停歇的啼叫声,像是在求偶,或者是在邀请同伴,远近的瀑布和小溪哗哗啦啦流淌着,像是在唱着山歌,走在这样一个夜晚里,两个男人的话语,不由得就像眼前道路一样又深又远了。
此时,我将那个已经扎了根的念头吐出来,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原本我并没打算这么做。之前,我甚至这样想过,对于自己的那个念头,我要守口如瓶,到时候你默默去做就是了,你的念头本来与别人无关。那种事先张扬的行为,我向来都不喜欢。可有些时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说不清因为什么,就那么脱口而出了,当时我就有些后悔,过了几天就更后悔了。
我点了根烟说,石柱,我想,再过几天,我想从山上走回到商城去。接着,我说出了自己的大致想法,以及想了个仔细的具体做法。
石柱兄弟就那么看着我,听我说。本以为,石柱肯定是要大吃一惊的,也许隐约之中,我想要的是这种效果吧;本以为,石柱兄弟很可能会劝导并阻拦我的。如果是这样,我将拿出那种一意孤行的姿态,甩出几句像山上的石头那样的硬棒话来;本以为,石柱没准儿会觉得,我这个城里来的写小说的家伙是不是犯神经病了呢。可事实上,我的这些预想一一落了空。倒是石柱说出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嗯,不错呀淏哥,你这个想法怪有意思哩。
没想到石柱会这么说,我甚至不希望他这么说,可石柱就是这么说的,这让我很有些失望,甚至有点沮丧了。然而,当时我只是有点苦涩地笑了笑。
又向前走了几步,我回过头问道,石柱,你觉得那样我能行吗?此时,我还是期望能听到些他的担心和怀疑,哪怕只有一点点呢。
然而,石柱却担保似的说道,你行,肯定行,淏哥,你肯定能行!石柱兄弟像是拍着胸脯说出来的,似乎在说他自己。果然,石柱接着就说到了他自己,说到多年之前他曾经扛着行李去打工,从浮云山上一口气走到孝义县城的事情。
从山上,到你说的那个孝义有多远呢?我感了兴趣问道。
石柱想了想说,少说也得有六十里路吧。
那么,从山上到商城呢?我再次问起了这个老问题。我想知道,从浮云山到商城究竟有多远,具体有多少里程。
这一回,石柱的回答仍然很含糊,说不太清楚,约莫有七八十公里,也就是一百五六十里的样子吧。
我有些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也就是说,从山上到商城,差不多有两三个到孝义那么远吧。
嗯,是这样的。石柱点了点头,好像并没有咂摸出我上面那句话的味道。
在洒满月光的山路上,我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好像扳回了一局似的,暗自得意的样子。呵呵,我的石柱兄弟啊,你这个年轻力壮的山民,也只走过从山上到孝义那六十多里的路,等着瞧我的吧,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上一百五六十里路给你看看了。这,是我的心里话。事实上,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来,人家毕竟是早就走过了那么远的路,而你现在不过只是想走得比他更远一些而已。
值得玩味的是,我这样跟石柱兄弟说道,刚才我的这个想法,你不必跟别人说起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山民石柱兄弟是不可能太明白的,当时我自己也未必就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