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摸我的床铺,看一看四周,以便肯定别人没有在我熟睡时将我搬走。
整个上午,巴伯兰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这样,我以为把我送孤儿院去的打算已经放弃。
但是,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过,巴伯兰要我戴上鸭舌帽跟他走。
我惊骇不已,慌忙把眼睛转向巴伯兰妈妈,向她求救。她悄悄地向我示意,意思是我应当听从;同时她又做了个手势安慰我,要我用不着害怕。我没有违抗,跟在巴伯兰后面出门了。他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呢?尽管巴伯兰妈妈暗示过要我放心,然而我还是放心不下。为了躲避这场我已预感到、但心中无数的可怕灾祸,我想到了逃跑。为此,我尽量落在后面。等到落得足够远的时候,我就可以跳进一条沟里逃走,他是无法追上我的。
可过了一会儿,他可能猜到了我的心思,便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走。我只好跟着他。我们就这样进了村子。当我们从咖啡馆门前经过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一个汉子叫了一声巴伯兰,邀他进屋。巴伯兰揪着我的耳朵,让我走在前头。我们进屋之后,他把门关上了。
巴伯兰和招呼他进去的咖啡馆老板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我走到壁炉旁待着,朝四周看了一眼。在我占据的位置对面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白胡子老头。他身上穿的稀奇古怪的衣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老头靠在椅背上,右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支在跷起的腿上。老头身边有三条狗,躲在他的椅子底下,挤在一起取暖,一动不动。其中一条是白色鬈毛狗,一条是黑色长毛狗,还有一条是灰色小母狗,模样既狡猾又可爱。鬈毛狗头戴一顶旧警察帽,脖子上系着一根细带子。
我用惊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个老头的时候,巴伯兰和咖啡馆老板正压低了嗓门在小声说话,可是我听得见他们谈论的是我。
巴伯兰说他到村里来,是为了带我去见村长,好让村长向孤儿院申请一份抚养津贴。
我明白了,这是妈妈从爸爸那里争得的结果,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时,那个奇怪的老人突然伸出右手指着我问巴伯兰:“就是这个孩子是您的累赘?”“是他。”“您要是领不到抚养费呢?”“那么,就送他去孤儿院,没有一条法律能强制我把他留在我家里。”“您当初收养他就应当承担抚养他的义务。”“得了吧,我才不留他呐,我会知道怎么摆脱这个累赘的。”“您是不是在想,不让这孩子继续长时间吃您家的闲饭?或者,还要继续吃下去的话,您想让别人付给您几个钱?”“没错,因为……”“要是这样,您把这孩子给我吧,我抚养他。”“把他给您!”“您不是想脱身吗?”“好吧。雷米,过来!”我战战兢兢地走近桌子。
“来,别怕,小家伙。”老人说着,转过身对巴伯兰说:“不管怎样,我要他。不过,听着,我不是买他,我向您租,每年给您二十法郎。”“二十法郎?四十法郎怎么样?”“不行。这孩子将来帮不了我很多忙。”“您想让他为您干些什么呢?”“给我做个伴吧!我老了,有时一到晚上,心情就不好,他可以帮我解解闷。”“这点事他还是能行的。”“不见得很行,因为他还要在维泰利斯先生的杂耍班里充当一个角色。”“这个杂耍班在哪儿?”“就在这儿。我就是维泰利斯先生。”说罢,他掀开羊皮袄,取出一只奇怪的动物在手里。
“哎哟,一只丑猴!”巴伯兰大叫一声。“这是心里美先生,我戏班里的第一个名角儿。”维泰利斯说道,“心里美,我的朋友,快向各位行个礼。”心里美把一只爪子放在嘴唇上,向大家送来一个飞吻。“现在,”维泰利斯用手指着戴警帽的白鬈毛狗接着说,“卡比先生荣幸地将它的朋友们向在座的贵客做个介绍。”
根据这道命令,一直呆着不动的鬈毛狗猛地爬起来,用两条后腿竖立着,前腿交叉着放在胸前,向它的主人深深鞠了一个躬,头上的警帽差点贴到地面。礼仪完毕,卡比转向同伴,用一只爪子招呼它们过米,另一只爪子仍旧放在胸前。
那目不转睛地看着卡比的两条狗,这时也立即用后腿站立起来,各自伸了一条前腿,向观众致敬。
维泰利斯继续说:“卡比,是一条领头狗,因为它最聪明,所以由它来传达我的命令;这位黑毛、风雅的年轻人,叫泽比诺先生,是位风流才子;这位体态端庄的小人儿,是小姐,一位英国的迷人姑娘,我就是和这些各有尊称的名流在一起,才得以走遍世界。”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卡比,劳驾,请您告诉这个小男孩,现在几点钟了。他的眼睛睁得像鸡蛋一样大,正看着您呢。”卡比忙走到主人身边,翻开羊皮袄,在主人的口袋里搜了一遍,掏出一块大怀表。它看了看表盘,非常清晰地叫了两声,声音清楚而有力,接着又细声细气地叫了三下。时间正好是两点三刻!“嗯,训练得不错!”
在门旁看热闹的人,一个劲地鼓掌叫好。
维泰利斯得意地说:“我的徒弟一个比一个聪明,但是,聪明只有比较才能显示其全部价值,所以我想让这个男孩在我的戏班里做这个主角。”看得出神的我,忽然醒悟过来,我哭着说:“先生,请别带我走,我不想离开妈妈!”维泰利斯用指头轻轻弹着我的脸蛋,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跟着我,你可以到处游历,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然,你得去孤儿院,在那里,干重活,又吃不饱饭。哪儿也不想去,要和巴伯兰妈妈在一起。”我噙着泪水,大声喊道:“先生,求求您,让我留在妈妈身边!”“哦,这孩子大概在这里呆腻了,”维泰利斯突然说,“让他到院子里去散散心吧。”说着,他给巴伯兰使了个眼色。巴伯兰心领神会:“到院子里去,我不叫你,你别来,不然,我要生气的。”我只好服从。我走到院子里,坐在一块石头上,不安地等待着。一个小时后,巴伯兰终于走进了院子,“走!”他对着我喊道,“回家去。”
“回家?那么我可以不离开妈妈了?”我高兴地跟在巴伯兰后面,一路上我不止一次地想问问巴伯兰,但是,我终于没敢出声快到家的时候,巴伯兰停住脚步,拧着我的耳朵说:“你要是把今天听到的事漏出一个字,小心要你的命!”
“嗨,”我们一回到家,巴伯兰妈妈就问,“村长说些什么来着?”“没有见到他。”“怎么?你们没有碰到他?”“没有。我在咖啡馆碰见几个朋友,出来时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去一趟。”我想对妈妈说出真相,可是整个晚上,巴伯兰都待在家里,我只好上床睡觉,心想,等到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我起床一看,妈妈已经出去了,只有巴伯兰一个人在家。“妈妈,妈妈,你在哪?”“喂,喊什么?”“我找妈妈!”“你妈妈到村子里去了,要到中午才能回来!”巴伯兰不耐烦地说。我听了,心里怦然一动,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为了避开巴伯兰,我来到屋后的园子里,看着那些花草发呆。“喂,雷米,进屋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巴伯兰在叫我。我走进屋子一瞧,立时呆住了。站在炉前的不正是昨天在咖啡馆见到的那位维泰利斯先生吗!
我顿时猜到了巴伯兰的打算:巴伯兰已经把我卖了,为了不让巴伯兰妈妈阻拦他,一大早就打发她到村里去了。
我知道不可能从巴伯兰那里得到救援和怜悯,便向维泰利斯奔去。
“啊,先生,求求您,别把我带走。”说完,我放声大哭起来。
“得了,我的孩子,”维泰利斯拉过我,和蔼地说,“你跟着我,不会不幸的。第一,我从不打孩子;第二,你将有我的十分有趣的徒弟做伴,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妈妈!”“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赖在家里了。”巴伯兰狠狠地揪着我的耳朵说,“跟这位先生走,或者去孤儿院,二者任你挑选!”“不!我要跟着妈妈!”“啊,你让我烦透了。”巴伯兰大发雷霆,“你是要我用棍子把你撵走啊!”
“孩子想他的妈妈,”维泰利斯说,“你不应该这么打他,他有良心,这是棵好苗子。”“你越向着他,他叫喊得越厉害。”“现在谈生意吧!”维泰利斯一边说,一边把八个五法郎面值的钱币往桌子上一摆。巴伯兰一下子全划到了口袋里。“包裹在哪儿?”维泰利斯问。“在这儿。”巴伯兰指了指蓝色毛巾包回答道。维泰利斯提起包,走到我面前:“我的小乖乖,拿上你的小包儿,跟我一起走吧!”我不肯,不断地向维泰利斯和巴伯兰求援。然而,他们都把头扭向别处。维泰利斯硬是捏着我的手腕,把我带到了屋外。
必须开路了。
“妈妈!妈妈!”我声嘶力竭地叫着,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可是,任凭我怎么叫嚷,也没有人回应一声,路上和附近的牧场上空无一人,看不见任何可以求救的人。
“一路平安!”巴伯兰喊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唉,一切都完了!”我一面哭,一面由维泰利斯牵着手走。维泰利斯懂得我的心情,脚步放得很慢。
我们走的那条路,成“之”字形沿山盘旋,爬呀爬呀,终于爬到了山顶。
维泰利斯一刻也没有放开我的手。
“让我歇一歇好吗?”我央求着。
“行,孩子。”他第一次松开手放了我。
这时,维泰利斯向卡比递了个眼色,卡比即刻心领神会,走到我面前,以防我逃跑。
其实,我并不是想逃走,我只是想多看看自己的家,想看一看巴伯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