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克墨特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人相当可疑,可没想到会可疑到那种程度:他们不吃不喝,有时在黄昏出发,到清晨反而驻足。停下似乎也不是为了休息,而是无休止的写着,看着,传阅着那些她难以理解的书籍。他们连眨眼的频率都那么低。
款克墨特有些害怕了——这两人也许不是她的同胞,只是披着人皮的罕见种族。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毫不顾忌的在险象环生的异族领地涉足?她和她的族人经过这里是为了寻找出路,为了生存而甘心冒险的。他们却那么悠哉,仿佛这是天地间的悠悠过客,除了表情总很严肃。让她宽心且打消逃跑念头的原因有二:一是疤眼们可能还在追捕自己,单独行动实在过于可怕;二是最起码这两个人对她没有恶意,尤其是那个助手对她很是照顾,短短几日她就已经从濒死的奴隶恢复为颇有生气的健康之人,除了肩膀上的几道疤痕还略为显眼。款克墨特想起了她丈夫带给她的温柔——不知道这个助手和学者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像是闹别扭而互相隔膜的情侣。这猜疑自然不会在那两人面前透露的,因为回归温饱的款克墨特已经拾回了谨慎和世故。
由于她已大体恢复了康健,且貌似三人只有她需要进食,款克墨特提议自己去捕猎,收集食物。学者和助手例常的无言对视,然后助手朝她点了点头。
“你可以去猎食,但不要过多囤积,数量只需够你一人消耗三日。”助手停了停,继续说,“此外不要走得太远。”
“可我不知道多远是远——不然你们陪我去?兴许我还能教你们几招捕猎的技巧。”
学者摇摇头。于是她把视线转向助手。助手的眼神表示他对捕猎感兴趣,可低头又表示他有所顾虑。
“你陪她去吧,助手。”学者看来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意,“你没怎么见过人是如何捕猎的不是么?”
“好的。”助手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款克墨特,“但我只会在一旁观摩,不会参与你的捕猎的。若你的捕猎对象反过来捕杀你,你也不要期待我伸出援手。”
“好好好,都听你的。那我们去了,学者小姐。”款克墨特走时向学者摆摆手,“你真的没什么想要我留意的么?或许我能顺带回什么,辅助你的,呃,学术研究。”
“‘小姐’是多余的。我也什么都不需要要捎带。”学者坐了回去,将书重新摊开在腿上,任由脚步声远去。
款克墨特握着先前抽空制作的短石矛,踏着从繁枝茂叶的间隙里洒下的斑驳阳光,惬意地边走边哼。她不时的倒退着走,确认助手依然跟着后又将正面转回去。能再次捕猎标志着她的身体状况重回完健,因此她才会那么洋洋自得。助手如是推想。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条宽广的河流旁。款克墨特告诉助手,她要在这儿大显身手,就像过去在她的部族里做得那样。她说,以往她的部族的聚落旁也有一条大河,水中鱼蟹极多,他们经常组织矛捕的竞赛,赢家能获得一整晚的欢呼和颂喝。而她常常就是那个被大家颂唱的幸运客。
“通过猎捕食物而获得荣誉么?为什么?我以为这只是维持生命的必要之举。”助手问她
“最最开始可能是那么回事,但更优秀的人展现出了卓越的技巧和天赋,带给来观众无与伦比的享受——为这样出众的人献上掌声何尝不可?”
“或许是这样。”
“总之你在河边看好我的表演。”
“我不会为你鼓掌的。这到底只是为了生存的杀戮——再寻常不过的。”
“哼。孤陋寡闻的家伙,马上你就不会再那么想了。”
说完她将鞋脱下,丢在岸边的一个罗盘大小的石头后面,接着握紧石矛向河水中央走去。水位从脚跟处开始,没走几步已经漫过她的腰际。她在那里停下,胸有成竹地转过身,如同挥舞刀刃的指挥官那样朝岸上的助手挥了挥自己的石矛,命令他的全神贯注。
款克墨特屏着气,凝望着水底,冷不丁的矛头下捅——待她撬起矛头时,上面已经洞穿着一条胖胖的鲫鱼。她取下这条鱼,将这胜利展示给岸边的唯一观众看,可对方真的像之前说承诺的那样全然无动于衷。款克墨特悻悻地提着鱼尾在空中回旋了几圈,奋力地朝岸上丢去——鲫鱼不偏不倚地落入岸上预先放好的篮筐里。
她又握紧矛柄,调整呼吸,果决地将矛头扎入水中又再度提起。她这样捕了两条,三条,直到第九条鱼。这下差不多了。款克墨特拿手背抹了抹参杂着河腥和汗液的额头,预备向岸边折返。返回的路线也是来时的路线,可这次款克墨特却突然一脚踩空,尖叫着仰倒进水里。
助手连忙站了起来,朝似乎溺水了的款克墨特匆匆走去。突然间款克墨特却自己从水中弹跳起来——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她的侧脸,这调皮的姑娘正露着肆意的笑容指着这个被成功捉弄的观众。助手停在了原地,把双臂绞刑在胸前,眉头微蹙。
“别生气,好么?我只是看你——”款克墨特堆着笑朝他走来,语句却突然被又一声尖叫打断。
“你又怎么了?”助手问她。
“有——有东西——缠住了我的脚!越缠越紧!好像快勒出血了!救我!”
助手听完毫不犹豫的跑到河里,潜身入水。水中的景象证明款克墨特没在撒谎——她真的是被一种带刺的水生藤蔓捆住了脚,而且还是那个多灾多难的左脚。为何去时这藤蔓未与她遭遇,来时却使受了困捕?不过没时间想那么多了。他在水中吐出一个气泡,颤颤悠悠,却径直撞到了藤蔓缠绕着款克墨特的枝条上。收到了这一讯息后,藤蔓听话的松开了款克墨特。
“你没事了。”助手浮出水面后抹了一把脸。他没有得到及时的回应。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款克墨特正双目无神地跪坐在河水中,毫不介意自己可能随时会被水流淹没头顶。
助手只好拉起她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搀扶着她回到岸上去。
回过神来时,款克墨特发现自己正躺在堤岸的草地上。鞋子摆在她的脚边,石矛躺在左侧,装着鲫鱼的筐则依然老实的呆在原地。助手也还在原先观摩她捕鱼的位置——就在不远处,貌似正端详着河水中蓝天的倒影。
“谢谢你,助手……你又救了我一次。”款克墨特拿手腕揉了揉脸颊。原本打算起身的,可想了想还是选择再躺一会儿。
“我们会尽量保证你的安全。”助手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承诺。
“可我刚刚愚弄了你,你怎么就立即又信了我求救的呼吁?”
“因为那只是第二次。倘若第二次也是愚弄的恶作剧,第三次我自然就不会那么毫不犹豫的出手救你。”
“可你最终还是会救助我,不是么?不管那多像骗局?”
“是的。因为我们要保证你的安全。”助手没察觉对方话里的猫腻,只是重复原先的理由。
“哈哈哈哈……老天……”躺在草地上的款克墨特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你一点儿也不像我见过的男人……包括我的丈夫。”
助手没有答话。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当有人将他同自己死去的丈夫比较时怎样回复比较妥当。所以他干脆保持缄默。
然而款克墨特却不打算轻易的放过他。
“你有过女人么,助手先生?你看起来年纪不小了。”
“没有过。”助手毫不迟疑。
“那爱慕过的对象呢?”
“……这我拒绝回答。”
“好吧。”看来答案是肯定。款克墨特接着问:“那你有爱上别人的打算么?”
“没有。”助手斩钉截铁的说,“那是有害的冲动——起码于我如此。”
“有谁伤透了你的心么?怎么会带着这样的偏见?”
“我也没被谁伤透过,这也不是偏见。”助手显然有些不悦了,“请不要再问我这类问题。如果你休息完毕,我们就该回去。”
“好好,不问不问,我们这就——”款克墨特方坐起身,忽地用手掌捂住嘴,开始一阵干呕。
助手见状走到她面前,待她呕完后,伸手把她拉起。
“顺便一提,只是……顺便一提,”款克墨特边努力平顺着呼吸边说,“这回也不是捉弄之举。”
“这我知道。”助手只是眨眨眼,决定告诉她实情,“你没在骗我。你只是怀了孕。”
(大概还能再写一节罢,然后我就非得停文而谋食不可了。所写文字的一钱不值本人是自知的,作文只为自我消遣,从未有过据此谋生的痴心妄想。若是已阅者也曾得过一些消遣我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