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眼酋长在地窨子里发出了暴怒的咒骂,同时用手中的鞭子狂暴地抽打着地下的土墙:他三天前俘虏的那个人类女性不见了。那天夜里他和他的小队袭击了这些正在洞穴里过夜的逃难者。这群凡人们被捆绑着聚到他们生的火堆周围,惊恐又绝望地看着这群长着疤眼,胸骨尖凸的怪物们搜刮着他们的财产。疤眼们对结果大失所望——这群流亡者全都一名不文。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这些人抓回去当奴隶,以弥补这些天来他们追踪他所耗费的时间和人手。就是在群拖拽着这群瑟瑟发抖的男男女女组成奴隶的列队时,酋长发现了这个畏缩在她的男人臂膀旁的黑发女人。酋长就是决定占有这个气质独特的雌性。
于是酋长让领队的停下。他走到这对男女面前,拉起这个女人的手,指了指自己,说其余俘虏随便你们处置,但这个女人得归我。其余疤眼们都不表示反对,因为他是他们的酋长,而且他们听得懂他的话。但那女人尖叫着撕打他的手臂,那男人则冲到他们中间,嚎叫着,拿手肘和巴掌推撞着酋长。于是酋长退了一步。他决定耐心的指导他们。酋长指了一下他们俩,又指了自己两下,最后挥了挥手中的战斧。酋长想,只要有一点儿智慧的种族也该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他又试着拉那女人,可得到的确是变本加厉的撕打和推撞。
酋长生气了。他抄起斧头,将斧刃斜着挥入男人的脖子。于是男人终于不再撞他了。
那女人扑倒在那男人身上,哭嚎声要撕破洞穴里所有人的耳膜。酋长不喜欢不成体统的哭泣,更不喜欢他的女人为了别的男人哭泣,于是酋长拿斧头柄端敲了一下她的后脑。洞穴终于回归了安静。酋长拾起黑发女人,把她扛在肩上。他一路将黑发女人扛回了部落,接着扛回了家。酋长把她锁在地窨里,每天早晚为她送来肉和汤水,期待着她态度的软化。可她却不领恩情,从未对带给她食物的自己表示感激,还在第三天选择了逃跑。这是对贵为酋长的他的莫大侮辱。他发誓要找到那个女人,把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刑罚统统施加到她身上。
助手光着脚在山涧里行走。水草和蝌蚪们调皮的绕着他的脚腕嬉戏,他似乎也不大介意。晨间的溪流异常刺冷,但助手却觉得相当痛快——不是水流太浅,他恨不得整个人都浸泡在水里,任湍流的冷水湔洗。前方是山涧的尽头,一个不算壮观的瀑布,可助手也想去看看。但又想到学者可能已经醒来,在森林里寻找自己,助手觉得是时候折返了。然而溪流尽头却又人行伏卧着——也有人同他一样迷恋晨间山涧的冰凉么?
走近一看,果然不是这样。这是个黑发的凡人女性,遍体鳞伤,没有意识,大概就要死去。本是不该管这档子事的,助手想。可他转念间又想起了某项承诺。起码让这个凡人逃离死境。于是助手弯下腰,从山涧里捧起一托水,让水顺着指尖一颗颗地滴入女人的头发。转瞬间女人气色恢复过来。下一面她甚至睁开了眼。她看着眼前的助手,助手则后退了一步。他转身就要走。
“朋……朋友!你能帮帮我么?我——我扭伤了……脚脖子……”言语从急促嘹亮陡然转为低缓细微,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余力的残无。
“我第一次见你呢,怎么会是你的朋友?”
“你没有加害于我,自然就不是敌人。不是敌人那就是朋友。而既然是朋友,那对方有难,朋友是非得帮忙不可得。”
对方的理论让助手相当惊诧,但由于缺乏对友谊相关理论的系统性认识,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来,于是只好答应她的要求。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助手问她。
“带……带我到有火堆的地方,我浑身冻僵了……我也饥渴的很,所以……有食物也请分给我一点儿……接着我还得料理脚脖子上的伤……就这样……”
“我明白了。请跟我来。”
“嘿嘿,你忘了我的脚脖子受伤了么?我无法走路的。”女人连忙叫住转身要走的助手,“你得背着我才成。”
“你不需要被背着。”助手头也不回的说,“你的脚脖子暂时没那么痛了,站起来吧。相信我。”
女人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疼痛感果真比躺下时减轻了许多。于是她跟上这个陌生人的步伐,在他的带领下向森林深处走去。
学者在布谷和知更鸟的鸣奏下静静地翻阅着书卷。篝火里的木柴将要燃尽了。于是她往里面又扔了几根薪柴。突然间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但后面的脚步声却很是陌生。于是她合上了书卷。不过一会儿那脚步声的主人果然从林中显现:是她的助手,以及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女人看见了火焰时如同见了神迹,立刻跌跌撞撞的朝火堆旁走去,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旁边的学者。
“她的脚腕受伤了,请你帮她看一下。”助手指了指在火旁瑟缩着的女人对学者说,“我为她拿来毯子和水果。”
说完助手朝森林的那一边去了。
学者一言未发。她走到那女人身旁,俯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女人感受到了学者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惨淡地笑了笑,有气无力的打了声招呼。
“你……你好,朋友。多谢你们的恩情,我会……尽量回报你们的。”
“把受伤的那只脚伸出来。”学者面无表情地说。
女人乖乖地照做。学者如同表演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扯住一长条洁净的纱布,蹲下身来,为对方捆扎。
说来奇妙,纱布缠卷上来的那一刻,女人立时觉得自己好很多了。
“谢谢你,朋友。你和那个男人都很慷慨,肯对陌路人出手相救。”
“对你出手相救的是助手,不是我。感激的词留给他吧。”学者继续捆绕着对方受伤的脚腕。
“助手?这是他的名字?可真古怪。”
“不是名字,职称。我是一名学者,他充当我的助手。”
“那他的名字是什么?”
“用不上名字,只是‘助手’。就像我,也只是‘学者’。”
“你们彼此真就那样称呼?”
“对。”
“那还是很古怪。”
“我们不这么想。”
“那好吧。我也可以这么叫你们么?”
“为什么?我以为你立马就要离开了。”
“我……对。我不会滥用你们的好意的。待我恢复了伤逝,我立刻就……离开。”女人低下了头。
助手这时刚好回来了。他一手臂挂着毛毯,另一手臂揽着鲜红的苹果。他把苹果放在女人的前面,女人迫不及待的把它们抓到手里,急不可耐地啃噬着。似乎预料到了她野兽的吃相,助手只是无动于衷地走到她身后,把毯子挂在了女人身上。
“我满足了你的要求,做到了你所谓的‘朋友’的义务。”助手对女人说。“这堆篝火也赠留于你。我们要走了。”
“等——请等一等。”女人一下子扯住助手的袖口,“你们要上哪儿去?这附近有疤眼者的部族,你们一不留神就会被埋伏,收作他们的俘虏的。”
“我们会尽量小心饶过那些地方的。”助手轻摆了摆袖口,希望对方撒手。
“不行,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狡猾,行踪难以捉摸。这样,”对方反而抓的更牢固,“我来做你们的向导,带你们离开这个峡谷,也算报答你们的恩情,如何,朋友们?”
“我们不是你的朋友。”一旁的学者皱了皱眉头提醒她。
“那至少我们也是同胞,对么?同胞怎么能不共同面对患难呢?”
学者和助手对视了一眼。这个人把他们也当成凡人了。
“你要去哪儿?”助手反问她,“你是逃出来的是么?”
“你看出来了……”女人这时才放开手,失魂落魄地把头深深埋低,“是,我是……逃跑的奴隶。那些疤眼……他们俘虏了我们,其中一个……杀了我的丈夫……把我关在地窨子里……每天早晚拿他的鞭子……”
说到这里女人狂乱地拿手爪抓挠着头皮,痛苦的回忆让她难以承受。学者上前蹲了下去,按住她的双手,防止她挠破头皮。女人却误以为这是迟来的安慰,于是顺势把头靠在在学者怀里,如初生的人类婴孩一样毫不顾忌地痛哭失声。学者略带不满地抬头望了助手一眼——要不是他带来的苹果,这女人也不会有如此闹腾的力气。不过她也没选择推开这个女人,而是任由她哭泣,将泪涕和血脏都抹在她前衣。
“你可以跟着我们,做我们的向导,领我们走出这片峡谷。”学者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我们则会提供你食物,保证你的安全,以及——料理你其余的伤口。但在那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不再有任何关系。这样行么?”
这话对这女人,也是对站在一旁的助手。女人抽泣着点了点头。助手眨了眨眼,不表示反对。
“那就这样定了。你要我们怎么称呼?”
“款克墨特……”女人竭力止住哭泣,“这就是我的名字,意思,意思是‘衔琥珀的黑天鹅’。”
“如我刚才跟你说的,他是‘助手’,而我是‘学者’。这样称呼即可。”
“好的。助手和……学者。我们一定能平安地走出这个峡谷的。”款克墨特笑了。
学者熄灭了篝火,助手背上了行囊,款克墨特则揣着未吃完的苹果——她谦虚地礼让过学者和助手,却遭到了无言的婉拒——三人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开始了新一天的长途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