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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闺女儿 (3)

香这才说:“没事儿,黑子不咬人,它很听话。”

中学生还是走了。

香回到母亲身边,对母亲说:“妈,咱回去吧。”她往母亲这边走时,母亲的目光远远地就接着她,注意她的眼睛。她把眉低着,不让母亲注意到什么。不得不对了母亲的面说话时,她眼里平平静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母亲好像已经找到了什么,目光不那么急切,微微笑了一下,拉住香的手。母亲的手好凉,而她的手好烫。她轻轻地把手从母亲手里抽出来,装作帮母亲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从鬓角抿至耳后。做母亲的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儿红了一下。

二姨问香对中学生印象如何,有一个明白话才好。香咬唇不做声。二姨以为香当着母亲的面碍口,想把香拉到一边去问究竟,二姨一拉,香就一“卜楞”,二姨不能够拉走她。

母亲说:“让孩子回去想想吧。”

二姨笑了,说,我说过这两个孩子是一对儿,不会有错儿,一个葫芦嘴,一个嘴葫芦,都抱着葫芦不开瓢。二姨还说,过一天半天,她再去找香讨准信儿,到时候若还是闷嘴葫芦,二姨可不依,拿锯子锯也要把“葫芦”锯开。说着笑得更大些。

当晚回到家,香和往日不大一样,不言不语,一个劲干活。滤浆是力气活儿,以前父亲一人包办。香双腿分开站好,抓牢晃单的手把,也来晃一回。晃单是用细白布缝制的,四角用十字木架撑开,高高吊在房梁上。香把晃单里半兜子细豆渣上下左右折腾,弄得房梁吱吱呀呀响。父亲听见了,过来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说她还不会,别累着。香说,不累,不学着干,啥时候也不会。父亲心想,香这孩子是大了,有心了,就不再管她,由她去。

香对弟弟也特别温和,弟弟顽皮如一只猴子,平常姐弟俩相处最不和平,一说话就打顶板儿,今天不管弟弟说什么,姐姐都宽宏大量,说:“好好好,你厉害,惹不起,咱不惹,行了吧。”她在弟弟耳边悄声说:“我要是走了,你想我吗?”

弟弟不解:“你往哪儿走?”

“我是打个比方。”

“走了还回来吗?”

“不一定。你想让我回来吗?”

弟弟有些茫然,就喊:“妈,妈,我姐说她要走。”

香欲捂弟弟的嘴,已经晚了,说:“你瞎嚷什么,谁说要走了。”

弟弟把姐姐一指:“你说了,就是你。”

母亲明白女儿的心事,她觉得应该跟女儿开一个玩笑了,就说:“你姐姐是去看戏,看抬花轿,娶媳妇儿,笛笛哇,笛笛哇,花轿来到家。”

母亲开的玩笑不能够让香发笑。说是看戏,老包铡陈世美还差不多,不该看这种敏感的戏,这种戏可以把弟弟蒙蔽过去,却让香在心中展开一连串想象,她几乎有点嗔怪母亲了。

弟弟说:“我也走,我也去看戏。”

香和母亲这才笑了,香说:“看戏你去呀,谁不让你去?”

母亲把争着去“看戏”的小家伙支开,在香正干的活儿上帮一把手,试探地说:“香……”

香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她赶紧提起村里某个姑娘新穿的一件衣服,从款式、做工等方面加以评论,说那件衣服怪好看的。

母亲说:“你看着好看,我让你爹给你买。你爹说了,闺女儿要什么,就买什么,不能亏了闺女。”

香想起父亲那天欲言又止的样子,要说的想必也有这句话,鼻子一酸,却说:“我什么都不要。”

母亲说香“真傻”,要是她,她就要。母亲讲她当年攒嫁妆的事,哪里有钱买衣服买布,地里摘棉,灯下纺线,机上织布,全靠自己。从双脚够得着织布机子踏板那年起,她每年都织一个两个布,一个布一种花样,不待重的。“十八岁嫁到你们家,你姥爷姥娘陪送我一只大桐木箱子,里面装的差不多都是我织的布。你爹大傻瓜,结婚头一晚就问我箱子里装的什么,我说‘什么都没有,空的’。我打开箱子,把布拿出来给他看,床上都摆满了,像卖布的。你爹看得两眼都不够使了,光会‘嗬,嗬’。我说他:‘你除了嗬嗬,还会什么?’他说:‘我会做豆腐。’……”

香听着,想到一个人,不知这个人除了上学,还会做什么。

这天晚间香做了一个梦,一梦醒来,香对自己说:“这是做梦,这是做梦。”她想把梦整理一下,还没理出头绪,刚才的梦似乎又走回来,让她重做或者续做。她梦见二姨来了,背着她跟母亲交涉什么。二姨的样子蛮不讲理,坚持要香当下就出嫁,因为新郎在外面等着。香把二姨的话都听到了,往外面一看,新郎不是别人,是老庆。老庆穿一身新衣,披着红绸,鼻凹处用油彩涂着一个白豆腐块,像戏台上的小丑儿一样,很滑稽地自己指着脸中央那块“豆腐”,用念快板的办法念道:“新郎就是我老庆,我——老——庆。”并对香出怪样儿。

香好像早就对老庆做过承诺,长大了一定嫁给老庆。如今虽说有点不大情愿,但一个人得讲信义,这是无奈的。她不愿意临行前哭哭啼啼,惹母亲伤心落泪,就故意装出很高兴的样子,反过来劝母亲说:“妈,你不用替我操心,你闺女大了,什么样的日子都能过。”她这样说时,村里许多人都围过来听,黑压压地不出声,有的人脸上还啦啦地流着眼泪,场面十分悲壮。这样一来,她似乎感到不是出嫁,而是去干一件了不起的事,这件事关系到全村人的幸福和平安,但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二姨有些不耐烦,催她赶快上路,那边的人等着放鞭炮,喝喜酒。原来还是出嫁。

和老庆照了面,老庆面目有些变化,披着的红绸也不见了,老庆说:“你看这是谁?”从背后推出一少年来,香一看,是那个中学生。中学生穿礼服,戴礼帽,披红戴花,很像那么回事。老庆说:“这才是真正的新郎,刚才我是跟你开个玩笑,试试你的心……”

地点像是转到了回龙湾,新郎一点也不客气,说:“以后咱们就是两口子了,跟我走吧。”中学生又把老庆给香介绍说:“这是我父亲。”

香点点头,好像对老庆和中学生的父子关系早就知道了。

跟中学生来到一个大概是洞房的地方,香打开母亲陪送给她的大桐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块豆腐,又拿出一块豆腐,豆腐摆了一床,箱子还是满满的。香说:“你以为这真的是豆腐吗,错了,这是我织的布。”再看时,那些豆腐果然变成一匹匹布,五颜六色的。

中学生好像对她带来这么多布匹不感兴趣,只看着她的脸笑,样子怪怪的。

香问:“你除了读书,还会干什么?”

中学生说:“我会亲人。”说着,嘴唇努得高高的,要亲一个样子出来。

香连忙说:“不行不行。”可是,她觉得唇上温湿甜蜜了一下,似乎已被中学生亲到了。她朦胧记起不知谁说过的话,要是被男孩子碰了嘴唇,肚子里就要长娃娃的。她弄不清自己嫁人没有,还没嫁人就怀娃娃是很丢脸的,于是便有些害怕,便哭,一哭,哭醒了。

二姨没来。好几天过去了,二姨仍没来。春天倒来得快,空中一下子就飘满了柳絮。香有时眯了眼睛,追着一团绵绵的絮子,看它究竟落到哪里。柳絮飞呀飞呀,眼看有着落了,不知怎么回事,却突然翻上去,向远处飘去,阳光照耀下,那团柳絮明明灭灭,一会儿就找不见了,再也找不见了。

母亲有时在别的事情上提到二姨,香本来在这个事情上参加讨论,一听母亲提到二姨,就不做声了。母亲不提起二姨,香却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装着不经意间提到二姨。母亲说:“不知你二姨忙些什么,我得去看看她。我这个妹妹呀,真是的……”

香说:“妈,你不要去。”

“为什么?”

“我不让你去。”

母亲没说“我一定去”,也没说“好,我不去”,只是笑笑。

香问母亲笑什么,母亲说她没有笑呀。

香说:“你笑了,你笑了,我看见你笑了。”

母亲心想,妈笑一笑你也要管,要是妈哭呢?你会怎样。她没跟女儿说笑什么,女儿有秘密,母亲也有秘密,母亲的秘密就是怕伤着了女儿的秘密。

这天母亲去赶集,回来时天落细雨,把母亲头发都淋湿了。母亲买了一件香最喜爱的略嫌贵重的小饰物,并说她在集上遇见二姨了。她点点头,不等母亲说出见到二姨怎样,就到自己屋里坐着去了。母亲跟过来,告给香,二姨说,她想来想去,觉得那学生娃子生得薄弱,配不上香,二姨要给香寻一个更好的。

香低头不说话。

母亲紧靠香身边坐下,看样子要陪女儿呆一会儿,或许有一篇子话要轻轻地对女儿说。

香好像什么都不要听,起身到窗边靠墙站着,虚着眼看窗外。

雨比刚才下得大,院子里一片沙沙声。屋檐也开始滴水,一珠珠砸地有声,像是有些分量。微风把阵阵雨气送进屋里,屋里渐渐有些凉意。

香说:“妈,你过去吧。”

“你不在意,妈就过去。”

香勉强笑笑,把话引开:“妈,雨下大了,还打雷。”

“是吗?是春雷吗?我怎么没听见!”

下午雨还不停,老庆不能外出卖豆腐,就噙了烟杆,来豆腐坊和香的父亲吸烟说闲话。老庆的妻子去得早,一个女儿也嫁得远,家里剩他孤身一人。日子像树叶一样生出来,又像树叶一样纷纷落去,老庆永远不觉得孤单和忧愁。妻子在世时,他做豆腐。后来没有了帮手,他就卖豆腐。他会干的事情多着呢,会钓鱼,会养鹌鹑,会给过世的人扎摇钱树、聚宝盆,早年还跟庙上的一个老道学过几口横笛,吹起悠悠长长的,保留在村中每一个人心上。两个男人不知说到什么事,老庆拿眼前的豆腐作比喻,说豆腐生一次容易吗,石磨子磨,房梁上吊,下锅煮,捆绑,压石头,末了还横一刀竖一刀……什么刑罚不受到……

院子里静静的,老庆的话香断断续续听到了。豆腐一天到晚在手上过,这些话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想为豆腐痛痛快快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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