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一支索尼录音笔,用来记录我们的点滴——我们一起改编的二重唱,她教我的口琴曲,我弹奏的每一段吉他旋律。每次旅馆里缠绵后,她都要求我给她读书,她把录音笔打开,放在枕边,侧脸枕在合十的手上。她说我的读书声有一种温暖的力量,让她安心——她总能在我的读书声中安静地睡去。录音笔记录了我的读书声和她因疲惫而均匀的呼吸声。
她说最美的风景只有在大脑里才能永远鲜活,我于是打消了买相机的念头。这些话对我影响很大——她说你在拍照的时候,其实你的注意力在拍照这件事,而会忘记去审美。如果对美的东西有一颗敬畏之心——相机会更新换代,像素也会越来越高——记忆里的美好就不会褪色。多年以后,因为工作的需要,我还是买了一部单反相机来学习拍照技术,但每当我拿起相机按下快门时,总会想到她说的话,就努力在镜头前将意象先印在脑海里。
她说她喜欢水仙花,源于水仙花可以在水里洗去污浊,有一种清新脱俗的风骨。水流众生,善利万物——水仙就在这样的环境生长,直到在孕育万物的冬春之交,静静地绽放。与水仙同时开放的还有腊梅,水仙没有腊梅的凌寒傲骨,却比梅花多了许多的婀娜。冬季的水仙多长在室内,于是沾染了人类的一些习性,比如娇气和傲气,但这也使她多了许多灵气。水仙是实实在在的水做的骨肉——在万物凋零的季节,她在水下做了一个冬天的梳妆打扮,在新春伊始,她会静悄悄地、慵懒地打着哈欠,与新年的朝阳同时升起。绿色的裙子,雪白的肌肤,缀着点点的鹅黄,吐露着带着一丝丝凉意的清香。在水中那么轻盈,那么娇美,就像凌波仙子轻点微步一样地轻灵,自由!
她跟我讲她读过的关于水仙的希腊神话。她说在希腊神话里水仙是纳西瑟斯神的化身,纳西瑟斯的爱人叫Echo,于是她在中学时就用Echo作为自己的英文名字。多年后我才发现一个可怕的巧合——希腊神话里的Echo热烈地爱着纳西瑟斯,但纳西瑟斯却傲慢地拒绝了她,导致Echo在暗恋的折磨中香消玉殒。众神为了惩罚纳西瑟斯的冷酷,让他染上了一种自恋的怪癖,于是纳西瑟斯爱上了水中自己的影子,在水中倒影的折磨下死去,化成了一朵水仙花;三毛的英文名字也叫Echo,她的爱人柯西也是死在了水里。
那天下午我问她,班主任说了什么话让她这么不开心。她说班主任跟她说她被保送本校了——以她的成绩可以有保研外校的选择权,但是班主任代表院长做她的工作,要求她选择本校。
在当年的保研一事上,有这么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学校会将学习成绩最好的几名学生说服留在本校读研,想通过这样,来提高本校的生源质量和可能带来的学术影响力。这样会伴随一个问题,学习特别好的学生多数想被保送外读更好的学校,但他们往往成为被说服的对象。说服他们的理由很多,诸如提供最好的导师、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提供最好的教育资源等。许多学生迫于老师给的“压力”以及这些诱惑,加之考虑推送外校有落榜的风险,会选择比较保险的保送本校。
戚禾说她很讨厌这种做法,为什么绩优生反而没了选择权。她说宁愿放弃保研,也不要屈从于这种安排。以至于我们学校的保研推送名单出来后,她放弃保送本校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是艾丽莎老师的先生李老师——他当时已是我们大四年纪的班主任——告诉我们保研推送结果的。陈坤以第九名的成绩被保送浙江大学,我没有在被推送名单之列。但戚禾的一番话让我没有太过于失望,反而鼓起往前冲锋的勇气——
“你没有被推送不是坏事,反正我也跟班主任闹翻了,这个学校我断定不会再待了!”她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一起报考浙江大学的研究生吧!”
地图上南京到杭州的距离虽然只有300公里。考研,这个过程却如同长征,过程中有许多的挫折和艰辛。但这挡不住我们翻越万水千山,去追寻幸福的决心。我想这不是一个人的长征,我将不再孤独!
见面的时间由一周三次减少为每周一次。从江宁大学城乘坐公交车到时光澔韵地铁站,再乘坐地铁一号线到珠江路下车,步行约七百米到随园校区,整个过程需要九十七分钟。
当时的江宁,正经历发展的起步阶段,满世界都是市政工程车在施工,公交车一路在尘土中颠簸行驶。学校到地铁站却只有一路公交车,且学校不是始发站,所以不管到哪里去,车厢里都是极度拥挤的。在拥挤的车厢里站立的四十分钟,四肢仿佛被捆绑起来,车厢里难闻的气味让人无法呼吸。
这条拥挤的道路,我反复走了无数遍,我能清晰地记起沿路的风景,记得每一个遇到的人——柳莺是我下车后最常遇到的。常常在差不多同一个时间,她被一辆轿车送到校门口。
“这么巧,在这儿碰到你!”送柳莺的轿车停在公交车侧面,柳莺被下车的人流挤到我跟前,不得已向我打招呼。
柳莺是我们班公认的班花——她身形窈窕,走起路来摆动的婀娜身姿像一只火烈鸟。她的美就像是红色曼陀罗花的蕾丝——完全是天生的魅惑,喷薄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但她是一位被虚荣心养坏了的姑娘,她会借助一切可能的机会来炫耀。
“哎,我今天真的很不开心。我竟然被保送到外校了!”她跟我一边走一边抱怨,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你呢,被保送到哪里了呀?”
“我没有在推送名单里。”我回答她。
“哎呀,你的成绩比我要好,怎么会哦?”她突然捂住了嘴,好像说错了话似的,接着补充道,“不过没关系,以你的勤奋劲儿,你肯定会考研的,你肯定没问题的!”
我对她微笑。对她接着对各种事情可能的抱怨一句都没有听得进去,只顾不断地对她点头、微笑——点头、微笑,心里想着我自己的事情,直到我们在宿舍门口分别。(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