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跟陈坤说让他一个人坐汽车先回南京,顺带把自行车一起托运回去。我说一个高中同学邀请我去杭州,我下午从这边赶过去。陈坤说之前没听说你杭州有个高中同学呀,我说我们之前很少联系。
当我出现在戚禾面前时,已经是晚上了。她立在原地,眼眶晶莹。我一阵怜爱涌上心头,我们像多年不见一样,热情地拥抱,热烈地亲吻——力气大得要将彼此骨骼嵌入对方一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才能叫思念的焦灼感融化掉。
她的话一下子变得很多,问了我这么多天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细致到我早上几点起床晚上几点上床睡觉。我跟她讲述了陈坤和梅卿,以及陈坤喜欢梅卿的事,我说我们是合唱团的“三剑客”,我现在努力撮合他们俩,这样他们就可以“双剑合璧”了。我跟她讲了梅卿的生日宴,讲了陈坤改编的情歌,却只字未提梅卿说喜欢我的事情。她听了我一路骑行的经历,责怪那对因闹别扭引发车祸的情侣。她说你真是翻山越岭啊,我说我是飘洋过海来看你。她说我晒黑了点,但是这样更显得健康。
她带我到山上的民宿办理了入住。我说你要不要住这里,我们再开一间房好了。她说她住在不远处的表姐家,然后蜻蜓点水似的往我脸上亲了一下,说第二天带我在周围好好转转。
夜晚的山间民宿幽静得可怕,吃过晚饭后我只身躺在民宿的房间里,听着窗外哗哗的流水声,声音大到震耳欲聋。我将窗户关闭三分之二,隔绝一部分声音,水声开始变得潺潺而悦耳。我到楼下要了一瓶冰啤酒,斜躺在床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翻看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一本我看了十几遍还想再看下去的书。大一时从图书馆里看到这本书,我就爱上了。我会习惯性地买一本随身携带,碰到聊得来的朋友就会将书送出去——希望他们也能从中汲取和我一样汲取到的力量。虽然后来没有一个人跟我就此分享过读后感,但我还是买了送,送了再买。一个人孤独时,拿起这本书,不管从哪一页翻起,读下去,都会在心灵上有很大的慰藉。
读到小王子和狐狸对话时,我拿起手机,给戚禾发了条短信——
“睡了吗?晚上山里有没有狮子老虎或者狼之类的。”
“那些动物都被关在动物园里啦,山里倒是有猴子和狐狸。你怕不怕狐狸?”她回复我道。
“我不怕狐狸啊,我会驯服它,然后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我引用了小王子的“驯服”,“如果有女鬼,我就没辙了,那只能牺牲色相了。”
“哈哈,是你说的?”,她回复道,“马上就有女鬼敲你的门了!”
“咚咚”,我听到了敲门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我才小声问是谁在敲门。
“一只漂亮的女鬼呀!”我听出了是她的声音。惊魂甫定转而惊喜,飞速跳下床去开门。
暖黄色灯光下,她穿一件浅色棉布连衣裙,躺在床上长发披散,双颊绯红。我问她要把灯关掉吗,她轻声说这样就好。她皮肤美好得像一个刚降生的婴孩。
我用钥匙开一扇门,有人早已在那里等,轻轻把门开启。一瞬间,开门者张大了口,是一种被期盼已久而归的人带来的错愕和惊喜,接纳我、包围我,贪婪而满足。额头泛起了汗珠,表情是指挥棒,在传递着一种指令,指挥着一场爱的交响曲——
昏黄的灯火渐灭,潮湿的黑夜寂静,能听得到如定音鼓般震动的心跳声。管乐声在黑暗里徘徊,伴随着小提琴的奏鸣。大提琴的琴弓在轻轻抽动,搅起了如光阴的水流。十把小提琴悄悄加入,琴声在如丝绸般的水面摸索、探寻,翻越沟壑,涉过湖泊,拘起一掊清泉,啜饮。一切进行的都是那么缓慢与轻柔,轻得如一片羽毛。
忽而鼓声高频震动,小号和低音号一同响起,其余管弦也闻令响起,大提琴时而点动,时而长驱抽送,转调成一段绝美的华尔兹——我们踏着舞步,紧握双手,颤抖,挺进,翻转,回旋,再挺进。
气氛越发激昂,花腔女高音加入进来,声音如百灵清亮,将黑夜撕出一条裂缝,煞白的日光泻入,伴着女高音的最后一个长调,黑夜被彻底撕开,爆炸出万丈光芒。
琴声熄了,号声熄了,鼓声若隐若现,只有一支黑管在缓缓吹奏,悠长而静谧。我们疲惫不堪,在山涧的水流声中沉沉睡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