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太后表明宴会上她可以“任性”,不过一开始盛华月的确没有想过生事,只坐在主位上,安安静静地看戏。
宣安伯家的戏码的确算有新意,舞动水袖的纤细伶人也身姿曼妙,她倒不介意多看两眼。
但她的身份毕竟特殊,加上盛华月少有参加宴会,这次又是以太后的名义举办的,注定难以安生。
为名,为利,总有人忍不住。
这时新上了一道热腾腾的菜品,被宫女们快速又轻柔地摆在各人的案桌上。
也不知道谁负责宴会的膳食设计的,居然上了道带骨小羊排。
羊排不大,其尺寸与二八少女的巴掌相仿。柔韧的羊排上撒了点孜然与辣粉,配以外域的棕色香叶与新采的嫩绿豌豆,闻起来香味浓郁,色泽诱人,十分可口。
可惜不太适合在宴会上食用。
若在各自的府内,一个人私下里吃,吃得再油光满面,就算悄悄用手直接抓着啃,没外人知晓,也就无妨。
吃完后,净手擦嘴,出门又是一位名媛贵妇。
但这个宴会上,在场这些矜持的小姐夫人,喝口茶都怕口脂掉色,惹人笑去。
她们哪敢吃呢。
以前的御厨也没这样粗心,往往制作的是精致小巧的糕点。即便有荤菜,也多为经过仔细剔骨,入口即化的小块食物。气味轻淡,没什么油脂,也不会有骨头。
这样的菜品论起新意与口味算不上绝佳,至少不会出错。
在宫中,不出错就能长久了。
盛华月转回目光,想着待会儿宴会结束,让鸣鸩去搜集些宣安伯府的后续,还有那个正室身上的小秘密。
吃瓜要完整。
她看了眼案几上的这道带骨小羊排,正准备动手。
侧下方突然传来一道女音。
“公主殿下,这御厨厨艺不精,竟敢胡乱将北边人的低劣菜品端上宴会。”
盛华月偏了下头,右边的斜前方立了一个人,距她还有好几步台阶的距离,约莫三十余岁,头梳了个元宝髻,虽然已经盛装,衣裙看起来就很昂贵,但比起她座位旁边的其它人,发簪的品质上还是差了些,陌生的脸带着献媚的笑容。
鸣鸩向她望了眼,小声道:“这是郑伯的夫人,前两个月才封的。”
没有其它提示,不是太后的人,背后就是有后台,也没给太大的支持。
新贵......京城的新贵太多了,不值钱。
瞧他起高楼,瞧他宴宾客,再瞧他楼塌了。
做出一次选择,便有数位“新贵”起落。
朝菌不知晦朔,谈何让人正眼。化为长青,才能知春秋。
见盛华月看过来,郑伯夫人有些局促地抿了下唇,笑容更盛。
接到这场宴会的邀请,实属意料之外。宴会开始前,她就在想自己要如何与这位明月公主搭上话。以这位公主荣宠之盛,但凡对她有点好印象,手里漏点出来,以后郑家何愁富贵。
盛华月入席后在看别人,别人同时也在看她。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来搭话的理由,郑伯夫人立刻从座位起身。
她有点窃喜,其他温和可亲的夫人们也在谈论如何接近这位高傲又神秘的公主,但只有自己的反应最快,抓住了时机。
“公主殿下,妾身乃郑伯的夫人郑钱氏。”她柔声道,“妾身素来听闻殿下高洁端庄,这等北边人的粗俗食物怎能配得上殿下呢?”
盛华月打断了她,“第一次赴宴?没有人给你讲过我?”
这......出乎意料的发展。一瞬间,郑伯夫人脸上露出了惊讶和迷惑。
为什么......这位明月公主是这个反应?
她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盛华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郑伯看来果然没有可靠的靠山。
一个新入贵妇圈的夫人,没人告诉她“常识”,被其他人不怀好意地哄得找不着北,又想帮丈夫家族爬一爬,就成了出头鸟。
往日闺秀贵女们新入社交圈时,都有合适的长辈仔细提点,避免冲撞了贵人。若是没有长辈,但丈夫发展还算不错的新人,也可以找合适的“朋友”介绍。
郑伯夫妇运气不大好,他们太新了,没有展现足够的价值,即使有投靠的对象,对方也没有在意他们。以前的朋友层次已经落后,新的朋友还没来得及结识,就匆忙迎来这场宴会。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得罪过谁,但自身并不知情。
是的,在口味素来清淡的宴会中出现这道小羊排,还就是盛华月的口味。
她曾指导御膳房中的大厨,如何将菜做出她的口味。
原料可能有所差别,但成品与记忆中一样好吃。
也是由于此乃盛华月喜爱的食物,才能被御厨精心制作,并被大大方方摆上案桌。
别家的夫人小姐,若是不想品尝这道菜的,无视即可。便是有几个嘴馋,嘱咐侍女切下一小块亦可。
但谁也不会在宴席上公然讨论这与众不同的菜品如何,因为她们早已知道盛华月喜好浓郁的口味。
唯有郑伯夫人例外。
不仅如此,她还不知道,盛华月但凡有丝毫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她也就不会毁誉参半,更不会是盛华月了。
她言语行事,不过顺己心,如己意。
这道色香俱全的小羊排,在场的也唯有盛华月会无视所谓礼节,直接食用。
盛华月收回眼神,大大方方用随餐而上的干净绢布包起羊排,一口撕下大块的肉来,对下面形形色色的诸多目光视若无睹。
羊肉吃起来鲜嫩可口,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嚼劲,香料的多少恰到好处,孜然与辣椒粉分布均匀,羊肉本带有的膻味也被很好的压下去了,但不会感到过咸或者过辣。
这口感,真不愧是御厨啊,潜心钻研厨艺几十年,打败了大黎九成以上的厨师,属于站在这个时代厨艺巅峰的人。
郑伯夫人震惊地看着盛华月,身体僵硬,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回、回公主话,是、是的......这、您......”
盛华月不紧不快地吃完一块,放下骨头,接过惊鹤递来的手帕擦嘴。
见郑伯夫人竟还呆在那里,盛华月有些不耐烦,又喝了一口云雾酿,“你还站在这里呆着什么?有事说事。”
堂下的私语声大了些,无数目光投来,满是别有用心的笑意。
伶人们察觉到气氛的改变,颈后隐有冷汗生出,僵硬了表情,继续舞动纤弱的身姿,未得命令不敢停下。
郑伯夫人想明其中关窍,后悔出头,一时惶恐,感觉脸面无光,更怕被人记恨,对郑伯府不利,连忙告罪,想要就此退下。
就在此时,又一道苍老的洪亮声音传来,语气带着明显的责怪,“明月公主,君子需讷于言。郑伯夫人长你几岁,本就好心提醒于你。而且这羊排的确不该上,除了你,根本没人喜欢吃!
“你考虑过别人吗?你只考虑你自己!作为小辈,你却不仅不感谢郑伯夫人,反倒肆意训斥,可谓无仪无止无礼!”
话音落下,一时间,宫殿内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