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主为你关上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条更为光明的通道等着你。我信奉真主,真主会护佑善良的人!
坐在开往洛阳的车上,老虎的内心在忐忑:这是一扇打开的门吗?他感觉到自己像是离开人间了很多年,因为游走于乡村僻野太久,城市的所有景象在他的记忆里都已经十分地遥远和陌生。汽车在前行,车窗外滑过一片片明媚的景色,吹糖人时无着无落颠沛流离的感觉没有了,这分明是距离满是光明的一扇门愈来愈近,不管这扇门是否洞开着,等待着自己的将还会有多少的坎坷和曲折,总是比以前漫无目的的茫然要真切,让他渴望。
当他真正地踏上城市的土地,就像是骑在一个门槛上的讨饭人,进的拘束和退的不甘在时时地折磨着他。不但呼吸一口空气都能感觉到一丝新奇和生分,城市的阔达和高耸的楼群,也让他体会着前所未有的畏葸。他对笼罩在自己心头的这种情绪很窝火——难道我不是抱着希望来的吗?
他先去了政府,等待登记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排出了一里多长的队。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也和自己是一样,都是来落实政策的。站在队列中,他丝毫不敢懈怠和分神,稍不留意就会被插队的给挤到一边。他看到一张张焦躁不安的面庞,每个人都是揣着满腔的希望,在期待着。他觉得整个队列就像是挤在一起的丛林,挤挤挨挨得透不过气来。
这里排队的人都曾是这个城市的主人,但都是被当成驴粪蛋一样给踢出去了,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折磨,已经让他们一个个萎缩、麻木、谨小慎微而毫无怨言。
这样的时候由不得老虎不去回忆过去,这里能勾起的回忆也太多了啊,每一点的旧事跳进脑海,都能掀起一层层浪花!可他记忆的洛阳是老洛阳,难以对上号的不亲切,让他感到了千差万别。他每天都要重复着在政府门外的一个小窗口前排队,白天排个号进去反映问题,晚上就睡在政府门前绿化带的草坪上,第二天照样排队。这让他感觉跟流浪着捏糖人的日子差不多,躺在风里睡觉,被太阳叫醒了就去捏糖人。只是现在的他是手里的糖稀,而政府是捏糖人的人,想捏啥样的糖人他心里没谱,全看政府。
老虎念叨着“捏吧,捏吧”在登记室内领到号,然后继续念叨着“捏吧捏吧”在落实政策办公室开了一张介绍信,再念叨着“捏吧捏吧”去了群众艺术馆,群众艺术馆找不到他的档案,然后念叨着“捏吧捏吧”去的是文化局。以前的洛阳县政府文教科不存在了,说是变成了洛阳市文化局和教育局。在文化局里没有查到老虎的档案,说是文教分家的时候,可能分给了教育局。老虎只好继续念叨着“捏吧捏吧”又去落实政策办公室开了个介绍信,被推到了教育局。教育局依然查不到他的档案,落实政策办公室的人也很为难,说洛阳市查不到,你可以去洛阳地区查。就这样,在市政府前排了一个星期的号,又要去洛阳地委门前去排号。地委的程序也是如出一辙,都是党和政府制定的,老虎就又念叨着“捏吧捏吧”来回奔走了一个星期。遗憾的是他奔走了半个月,能找见档案的希望竟然越来越渺茫,连“捏吧捏吧”的念叨都说不出了。政策落实办公室的人也拿怀疑的眼光审视他,问:“你以前究竟是公职人员还是国家干部吗?你能记起老单位都谁能证明你的身份?”
老虎想了想,张嘴说出了张专员的名字。
问话的人说:“张专员退休了,但你可以让他给你写个证明材料。”
老虎愁眉不展地说:“我就是遭他报复才被抓到地委专案组,他能给我出证明吗?”
问话的人说:“你可以再找别的证明人啊。至少把你户籍所在地的证明开出来,我们才能确定你的身份,再考虑落实政策。”
老虎不知道自己的户籍所在地是否还会有自己的户籍,原本跟素素是一个户口本,可自己都离开多少年了啊!他站在街头上,像个小男人见新媳妇一样地犹豫,踌躇了一番,还是觉得这事必须去找素素,为了孩子也必须去找。户口是目前最最要紧的事情,尝尽了漂泊之苦的他太清楚无依无靠的滋味,没有户口,自己就是一个无着无落、不明不白的黑人。也许有了那个户籍,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他对安定生活的期待是那样地迫切,就像寒夜中急于找到的一盏灯!
素素已经老了,老虎站在素素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样的!当素素转过身来审视他的时候,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素素,你老了呀!”好像他还很年轻。
素素迟疑了一下,马上就认出他来。克制着自己的惊讶和激动,先慢慢收拾了办公桌上的东西,然后自顾自坐在藤椅上,胸部的起伏很剧烈,眼泪扑簌簌地如耙子扒样流下来。老虎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素素,迟疑了一阵,慢慢地靠前走了几步,懦弱着说:“就来转一圈,问句话,俺一直没有户口,落实政策的叫找找户籍。”
素素不搭理他,好像见着这个人,自己心里憋着的委屈就条件反射般地沸腾着溢出来了,起劲地只管自己擦眼抹泪地花枝乱颤。老虎木木地站着,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素素的啜泣让他也联想到了这么多年的艰辛,竟也泪眼巴巴地鼻子尖泛酸。
有下课的老师进来了,室内的异常气氛让那个老师狐疑地又退出去了。素素赶忙掩饰自己的失态,指着一个椅子示意老虎坐,直愣愣地埋怨他说:“这么多年你都是咋过的,就没有想着来一趟?”
一句话,让老虎感觉到了素素对他的仇恨早已释然。他抹去了眼角的泪说:“多年前我来过,在门外的墙头上看见你了,但没敢招呼。”
素素说:“你真绝情,一去就没有声息,我们还没有离婚,你把我一个人撇下像啥?”
老虎被素素问得哑口无言,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是有着结婚证的,素素很可能还是一个人!门口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很关切地问素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素素难为情地告诉来人说:“这就是马老虎,校长。”
校长很惊讶,也为素素欣慰,上前和老虎热情地握着手说:“这是老马呀,你这名字叫大家都记住了二十年啊,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好好谈谈。”说着,校长笑嘻嘻地驱赶着其他人,带上门都出去了。
素素拿起自己的布兜兜,摔摔打打地嘟哝着给老虎听:“这里能谈啥,丢人现眼啊,走,先跟我回家去。”勾着头先出了门。老虎还木呆呆地,不知道该不该跟着去。二返身的素素手拉着门,轻声嗔怒道:“咋啦,还得我用八抬大轿抬你呀!”
老虎这才反应过来,灰溜溜地跟到门外。还没有走远的校长又叫住了老虎,指指已经走出去的素素小声说:“马前辈,你这脾气可够大的,两口子生个小气,你敢一去二十年不进家,家门怕是也不知道朝向了吧?记着,一个女人这样地等你不容易,就是磕头下跪,也不枉人家对你的一片心。心软点儿,嘴软点儿,快去吧。”校长推推他,示意他赶紧去追。
素素把老虎带到附近的一家清真饭馆,两个人默不做声吃了一顿二十年来的第一次团圆饭。回家的路上,表面平静的素素走在夜色中,掩饰着用手绢在脸上擦来擦去。愧疚不安的老虎能看出素素的伤感,可也只能木讷地陪在一旁。在一个街角的暗影处,素素站住了脚步,背过脸去抽噎。老虎靠近前,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素素愤愤地说:“你对我就那么漠然,不会有个笑脸呀?”老虎说:“这么多年,对不住你了。”素素愈发哭哭啼啼起来,索性伸手一把把他拽近自己,一只手在他干瘪的身上乱拧。
第二天,素素直接去给校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帮着老虎跑起来。她带着老虎下了这路车上那路车,这是老虎第一次坐着车在洛阳城里穿行。
毕竟是当着教师,曲里拐弯的门路里都能找到她的学生给帮忙,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老虎的人事关系还在小李村乡政府,他的手续根本就没有调出的证明,所以压根就没有转到县里。他跟素素在乡里亲眼看到了让他望眼欲穿,已经陈旧的落满尘埃的档案。
人家说像他这一种人也很多,属于自动退职,不存在落实政策的事。老虎很生气,素素也不甘心,明明是被专案组弄走了,怎么说是自动退职呢?好的是在小李村乡政府得到一个消息,他以前的老区长现在是市里的副市长了,这前前后后的一切可以找他去证明。到了市政府,很快就见到了杨副市长,红光满面的杨副市长看着老虎也是惋惜得不得了,说这是跟我出生入死还救过我性命的老部下吗,你受了多少罪啊,怎么变得比我还要老啊?一连几天,杨副市长只要没有重要的工作,就放下手头的琐碎,四下里打电话,了解老虎的情况该怎样落实。现管强似县官,杨副市长正在位,很快就为老虎的事情理出了头绪,还亲自为老虎写了证明。如果想证明老虎不是自动退职,还需要一份当时主管领导的证明才行,他出主意叫老虎去省妇联找杨平。
老虎跟素素一起坐了一天的公共汽车赶到省里,在省委的大门外坐了一夜。等到第二天上班,没有介绍信和证明,省委的大门不让进。老虎就站在大门口,见到是像上班的人,看着面善的,就上前打招呼往里面给杨平捎信,说是她的老部下叫老虎,在大门外等她。他和素素知道杨平现在已经是省妇联的副主任了,对此行充满了信心。
杨平见到老虎的时候亲热得不得了,站在省委的大门口就抹起了眼泪。一手拉着老虎一手扯着素素唏嘘不止。直到素素说明来意,才想起带着他们回办公室。
当夜,杨平安排老虎和素素住到自己家里,三个人围坐在一起一直谈到深夜。杨平说:“我虽然是无神论者,但我也相信你说的前定,那就是命运。一晃多少年了啊,当过我的学生,当过我的战友,当过我的部下,我到处打听你,经常在梦里梦到你这个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老虎啊,我就坚信,这辈子还能见到你!”
过去的经历是一言难尽的,他说:“还能有什么可说呢,我的经历就像是在地上乱窜的蚂蚁,能见到您,现在感到的都是收获。”
杨平说:“都怪当年啊,当年啊——我没能保护好你呀!”
老虎憨憨地笑着截住话头说:“都是前定,谁能知道主会给我什么样的考验和赐予呢?老领导,不说当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问题能解决,就知足了啊!”
杨平不仅给老虎写了证明,还非要亲自去一趟洛阳。她幽默地告诉老虎说:“我不是专程为了你,这也是去探亲的。你当年的程部长,就是我的男家属,现在是洛阳地委的组织部长。”老虎感到前所未有过的惬意,这是多么的求之不得啊!
老虎的事情有点复杂,以前的洛阳县隶属洛阳地区管辖,现在的洛阳地区和洛阳市是平级,谁也管不了谁。当时的专案组的所作所为,现在是属于洛阳地区的遗留问题;而老虎要在隶属于洛阳市的小李村乡政府落实政策,就必须先到洛阳地区去。要由地区相关单位作出撤销专案或者说是“冤假错案”的书面文字决定,再由洛阳地区给洛阳市开出老虎是属于“冤假错案”的公函,洛阳市才能真正地按规定给老虎平反或落实政策。
杨平不亲自过来,老虎怕是要跑多少路,说多少的话,也不见得能弄出一点眉目。杨平带着老虎直接去找地委的任书记,任书记是老虎在军政干校的校长。杨平指着坐在身边的老虎,半真半假地嘲笑着任书记和程部长,“你们这么大的两个领导,当然也包括我,战争年代带着人家出生入死干革命,和平年代了,却保护不了人家了。你们看看,还能认出来这个人是谁吗?”任书记和程部长都皱起眉头对着老虎审视,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来。任书记问程部长:“老程看出来了吗?”程部长干笑了一下,拿眼问杨平,“还真看不出来,谁呀?”老虎拘谨地端坐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绷着说:“马……老……虎。”任书记眉头跳了几下,沉稳地摇着头不敢相信;程部长却是从椅子上站起来,凑近了老虎盯视,摇摇头再摇摇头。老虎腼腆地说:“老领导,是俺。”杨平激动地说:“十年流浪啊!为了工作,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就拿他转入地下工作做文章,无风能起三尺浪。十年啊,风霜雪雨,风餐露宿,靠着吹糖人四处流浪,不敢进家,人都脱相了——”杨平说不下去了。
那天中午,任书记和程部长、杨平三个人陪着老虎吃了一顿饭。程部长在分手的时候,诚恳地对老虎说:“你是杨平一手带上革命道路的,我既是现在在任的领导,又是你历史问题的见证者和当事人,按任书记交代,办理的不满意,不撒手,不能叫对革命有功的战友流血又流泪。”
程部长出面,解决问题的速度出人意料地快。
“马老虎在战场上是皮司令都知道的孤胆英雄,从事地下工作也为革命立下了大功,不能叫革命战士流血又流泪,要尽快、尽力、尽好地为他落实政策。”就这一句话,一个关口一个关口,过的快得像风卷残云一般!
老虎在家等了半个月,地区组织部已经调查清楚,并为他在当年专案组的情况作出结论,属于是未结案的“冤假错案”。
老虎拿着代表平反的结论走出地委的时候,穿梭在地委门外成群结队的上访者中间,感叹地对素素说:“如果真主为你关上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条更为光明的通道等着你。为主的慈悯我呀!”
素素轻松地逗了他一句,说:“真主没有说人熟好办事吗?”
老虎一本正经地说:“归根结底都是为主的恩典。”
老虎没有想到,在离开洛阳的二十年后,能又回到这里了。落实政策办公室征求他的意见,是不是还想回到原单位去?原单位就是小李村乡政府。老虎无所谓,但素素不愿意。她摆出的理由很充分,说老虎的身体不好,两个人都也快退休了,要求分配到她所在的学校,可以相互照顾。老虎对素素的意见无可辩驳,他知道自己也许要再次对不起秀和孩子们了!在两个女人之间,他只能乏力地没心没肺,像墙头的草,哪边的风吹他都要倒。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同志还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年龄大了,如果孩子在乡下或者不在身边,可以给一并解决孩子的户籍和工作问题。发给他了一张随带家属表格,让他回去根据实际情况填写。这意外的惊喜让老虎激动,吞吞吐吐地说有孩子还在乡下,但看了看素素,说出口半截儿的话又咽了下去。他也不管素素投来的白眼,麻利地把表格揣进怀里。
素素心里虽然酸溜溜地,但明白老虎是想说什么,忍着走到大街上,干脆就直接问道:“你想让你的孩子们跟在身边?”
老虎有些错愕,他还没有明确地跟素素说起过秀和那个家的事情,也不知道素素曾到过庙下。勉强伸出指头比画着,慢慢地挺起脖梗说:“四个孩子,我有俩,大的都成家了,还有一个没有成家。”
素素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惊异地压低声音问:“马老虎,孩子都是什么时候生的?回家,回家去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素素一路上都拉着脸,不拿正眼看他。他只好耷拉着眼皮,小心地跟在后面装哑巴。他知道回家后将会面临着一场审问,有怒目相向,有哭哭啼啼,有咬牙切齿,有又掐又拧,有捶胸顿足,不管怎么样,他只需委曲求全,最后的结局肯定是无可奈何。他在偷偷地享受着内心的快乐,为了秀的心思和小草的前途。窃喜是什么,他明白了,就是心里笑的开花,脸上无动于衷!
尝尽了颠沛流离之苦的老虎一下子有了飞黄腾达的感觉,工作落实了,还能安排家属的城市户口和一个孩子的工作,补发的工资又让他拥有了一大笔钱。这些虽然如梦境般让心里感觉不踏实,可却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素素说他几回:“马老虎,你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吧?想回庙下你就回去吧,你就还撇下我夜夜守孤灯吧,我可是有结婚证的,合法的,你明媒正娶的!”每回都是笑着开口,说完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老虎安慰着素素想着秀,两个女人都对自己不薄呀,他心软得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独自一个人坐着的时候,突然降临的好运会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但当下的状况马上还会使他愁眉苦脸的抓耳挠腮。
老虎在城里办完自己的事情,已经是几个月过去。他偷着给秀写过一封信说明情况并安慰秀,怕秀跑到洛阳城里来,因为秀的娘家就在东关。谁知道秀接住信就来了,不但带着小叶、小草,还把老虎看的书和写的东西也打在包袱里带来了,这不是怕啥来啥嘛!
秀带着两个女儿站在门口的时候,开门的老虎都吓傻了。他想带上门把这母女仨拦在门外,才发现素素就愣愣地站在身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他狼狈极了,气氛紧张且令人恐惧。是秀凄凉地笑着先搭了腔,她说:“妹子,还记得俺这个乡下的婆娘吗?给你送闺女来了,顺便把这老东西的行李也送来了。”说着,推开老虎,抬脚就跨进了门里。素素还没有从第一眼的惊诧中缓过神,表情涩滞,僵在那里,转而又神色恍然地折身进了套间。老虎把小草和小叶拉进门,哭丧着脸摔着手极其小声却口形夸张地对着秀问,“你咋不等着我去接孩子们呢,你咋就找到这里了?”秀着意地看看老虎,朝着套间门轻蔑地撇了撇嘴,示意孩子们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下。她学着老虎的样子说:“我是来给你送孩子,你这个负心汉,我也不想要了,就当给孩子垫脚吧。”说着,手指头捅在老虎的心口窝。外间只剩下这一家几口,面面相觑的谁也无话说。老虎曾蹑手蹑脚地俯在套间门上,扎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毫无收获。都担心着那个躲进套间的主角,随时会有啥样不祥的反应,出现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
“幸亏的是两个女人都明事理!”这是老虎过后的慨叹。
套间门终于打开的时候,素素说不清楚是凝重还是淡定的神色还着实让人费猜疑!是爆发还是释然,她木然的面容上一根眉毛的风吹草动都成了牵动其他人心跳的弦线。老虎尴尬地在两个女人之间惶恐着,也在矛盾中分分秒秒地权衡着息事宁人的手段,哪怕是其中一个女人的呼吸、眼神和举止,都会成为他求饶的起点。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个事情,既不能两全,可也不愿意有一伤,他是多么的焦灼啊!
素素早已想到秀和孩子是她躲不过去的现实,但没有预料到她们出现得这么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她只能沉住气,在自己家里,自己咋样都可以,沉住气也许是她能拿到高分的唯一选择;她也知道自己一分钟没有态度,这里其余的人就要多承受一分钟的折磨,可她不能先把自己的心合盘端出来,要等待秀的表态。
秀还真不愿意忍受素素软刀子般的沉默,她是为了放弃而来的,有舍有得,她的舍就是为了孩子的得,在这里和素素一起煎熬,不是她事先的想法。所以,她将自己的行动表达得很直接,把两个女儿往素素面前一推,说:“认您姨。”小叶和小草别扭地一起给素素鞠了一个躬,齐齐地叫了一声“姨”。这些显然是在家就教好的。然后她爽直地对素素说:“知道妹子这么多年不容易,俺不跟你争啥名分,这俩闺女是老马亲生的,都撇给你,你当亲闺女待承就行。如果你愿意,两头都是家,老马想回去就回去转一趟,不回去俺也不争啥。如果你不愿意,俺就当没有马老虎这个人。”说着,拢了拢已是花白的头发,也大方地给素素鞠了一躬,告别道:“妹子,俺走了,剩下你们一家四口,好好地过日子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去拉开了门。悲凉的气氛让门外的风一下子给渲染起来了!
实际秀在拉门要走的瞬间,她也在感觉素素的反应,她想知道素素是不是一个心硬的女人,是不是不讲情理的女人,这关系到她的女儿们以后的生活!
先是老虎阻止地叫了一声“秀”,秀迟疑了一下,接着听到了素素的话音。素素说:“慢,等等。”
素素又进了套间,返身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子钱,略带愧疚地走到秀面前,说这是老虎补发的工资,硬塞给秀,叫秀回去盖一所房子。秀在手在碰到那厚厚一沓子钱的时候被感动了,泪巴巴地说:“妹子是好人嘞,马老虎呀,你咋就总遇到心善的好女人嘞?你就知足吧,孩子们也知足吧,好好地跟你姨过,别惹你姨生气!”
素素也沾着泪说:“孩子们叫你娘,以后就问我叫妈吧。”
秀当下要走,素素也不留,但非要关上门一家人去送秀。把秀送到车站上,等到她坐上车,才挥手作别。素素回到家的第一句话就是声讨马老虎,“人家跟你过了几十年,俩闺女都送来了,这是多好的大姐,自始至终,我就没有听到你给大姐说一句暖心的话,没良心!”老虎哭笑不得地摊着手,答不上话来。还是小草乖巧地轻挽着素素的胳膊说:“妈,俺爹还不是怕您生气嘛!”素素被小草的温存打动了,转脸就笑了,说:“不生气,生啥气,俺得了这么大俩闺女,傻子才生气!”
小叶、小草本是拘谨着,可素素整天又带她们上街买衣服,还变着法儿给做好吃的,这姐俩就像是一下子掉到了福窝里,妈长妈短叫着,亲得像是亲母女。
小叶年龄大了,组织上直接给安排到了一家大工厂里去上班,要住在厂里。素素像是亲妈一样,给小叶准备下新铺盖,兴高采烈地送到厂子里。小叶逢星期天才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小草暂时闲住在家,素素干啥都喜欢把小草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