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几人到了古塘渡口,给了船家双倍的船钱,上了岸,因为三百和黄槐卿说也是去东阳,黄槐卿想送三百到亲戚家,三百推脱说不用,黄槐卿于是帮三百雇了一辆牛车,又帮三百买了普通的衣服把身上沾了血的衣服换下来埋掉,跟随了很长时间,又塞了好多银票给三百,交代了很多话,这才依依惜别。
黄槐卿自己也要急着回家安排家人,然后去避风。
三百向黄槐卿远去的背影跪拜致谢,心中对自己仍是对黄大哥隐瞒了真实身份而歉疚,可是又觉得把秘密告诉一个人,其实也是让他多了一份危险。
三百路上已经通过闲聊,从黄槐卿口中得知,东阳离雁荡山还有很远的路,牛车实在太慢,于是转头叫车夫能不能找到马车。
路上三百一路更换马车,掩藏踪迹,复几日,到了雁荡山灵峰脚下的大荆镇,退了马车,向人打听北斗洞道观,原来就在头顶的灵峰上,此去道观已是山路崎岖,不再适合车行,见天色已晚,在镇上找了家小客栈住下,打算第二天步行进山。
路途劳顿,神疲体乏,当晚一觉竟睡到快近第二天中午,匆匆洗漱完毕,又替九妹洗梳好,结了账,到街上找吃的,忽然阵阵香气传来,食欲大动,一问,知是前面有家镇上最好的饭庄,做的雁荡八大名菜最是有名,从离开家的日子后一直未曾好好吃顿饭,想着今日进山,以后道观里一定清汤寡水,身上银票也还富裕,看着九妹涎水都流出来了,不如索性进去好好大吃一顿,于是拉了九妹,进得店去,这里毕竟是小地方,这饭庄也没有包间阁楼,厅堂倒是宽敞,里面摆满了八仙桌。
九妹身体已经无碍,只是神智常有不清晰的时候,这让三百很是担心,也有点后悔,如果当时把九妹留在青馀堂,说不定就不会现在这个样子。
有伙计过来笑脸相迎,还抬头看看后面,想是在找两个孩子后面的大人,却不见后面有大人来,心中奇怪,又见两人气度不像平常百姓家孩子,笑着说道:“这两位小公子小姐,没见到大人跟随,是你们自己付银钱吗?”
三百点点头道:“我听说你们这儿的雁荡八菜很是有名,今日就挑其中几只好的来尝尝,你尽管放心,饭菜钱还是有的。”
伙计道:“公子好眼力,要吃这雁荡八菜可是来对地了,你们只有两位,吃不了许多,我替两位推荐鸡末香鱼、雁荡石蛙、蛤蜊豆腐汤,山珍海味都有了,汤也有了,包两位胃口大开,吃的称心如意,好么?”
三百频频点头,道:“好,那就谢谢小哥,尽要快些,我们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伙计笑着去厨房下菜单。
三百说的是临安口音,角落上有两人正在喝茶,其中一人抬起头来看了三百一眼,那人甚是年轻,面目俊美,温文尔雅,高态悠逸,望之可亲,三百不由微微一笑,那年轻公子一愣,也笑了一下,旁边一人熊背虎腰,紫铜脸色,那脸皮也如铜皮,脸上有络腮胡顽强钻出,干燥如冬日之茅草,头也不抬,自顾自大口喝茶,两人神情非友非仆,三百猜不透,只觉那公子看上去没来由的亲切,此处已近海边,海边则常见紫皮脸的渔民,可能那紫皮是个经常出海之人。
茶水和鸡末香鱼、米饭已经上来了,看到鸡末香鱼,三百不由想起爱吃鸡末香鱼的义父,自己在义父家里是经常蹭饭的,过去在义父家吃过多次,怔了怔,给九妹扒拉了很多。
这时门口进来四人,一主一仆和两道士,伙计赶紧上前迎接,道:“赵员外和鹿道长来啦,贵客贵客,赶紧这边请,最好的位置给赵员外留着呢,这个靠窗的位置,只为赵员外留着,小人时时擦拭,真是一点灰尘也没有,今天赵员外要吃些什么,有刚上岸的黄唇鱼,透骨般新鲜,那是官家也很难吃到的东西。”
那赵员外道:“好好,你安排,我的口味你还不熟悉吗,先沏壶茶上来,鹿道长,你要吃点啥,跟兄弟甭客气,难得下山来一趟,要不等会去趟城里的丽春坊,哈哈哈。”
鹿道人身形微胖,满脸堆笑道:“员外大人取笑了,小道怎敢去那种地方,上次员外讲的祈福法事,小道已经安排妥当,只是还差了那么一些用度,特地告知员外大人。”
“晓得晓得,银两的事道长放心,这功德我肯定会做的,亏待不了你。”忽又把声音压低道:“还是去上次那个地方吧,没人知晓,我和你兄弟一般,你就是不要参加我的法事就行,那会不灵验的。”
紫皮脸忽地哼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赵员外马上知道自己的话被人听见了,惊讶他的听力,心里也不舒服,又见那两人不熟悉,显是外地人,自是不能失了面子,不再和那道士说话,自言自语道:“哪儿来的野狗,在这里汪汪瞎叫。”
紫皮脸手一抬,就要重重的拍下去,那青年公子忽地拿起扇子伸出,搁在紫皮脸手下,紫皮脸讪讪缩回手,公子道:“负米无远近,所希升斗归。为人无贵贱,莫学鸡狗肥。礼节乃相去,憔悴如刍狗。风雪直斋坛,墨组贯铜绶。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
紫皮脸一脸茫然,三百倒是懂得一些,前四句好像是一个和尚的诗,意思是不要贪,中间四句是唐朝诗鬼李贺的,说的是做小官的难受,应该是在讽刺那道长做事求人,后两句是李白的,既是安慰,又是骂人,最后一句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是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三百自然是很明白,不由哑然一笑,却是不敢出声,赵鹿两人虽然没听懂,但里面鸡狗猪狗的,再不明白也知道不是好话,赵员外大声道:“店家,门口角落两条一胖一瘦的狗,赶紧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