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民一恢复自由就开始到处上告,除了告薛怀礼,要求赔偿之外,还告牛明,告赵铁军。告他们刑讯逼供,制造冤案。还给一些部门报纸写信,《青年报》就派来记者来到清水,好在缺乏直接证据,牛明和赵铁军又死不承认,江波也一问三不知,难以定论。白山地区检察院法纪科派人查了一番,也是如此。
可是,错案是明摆着的,虽然薛怀礼和李大兴逃跑,不能核实,可徐子民无辜是不可否认的,牛明就把责任往江波和赵铁军身上推,江波起初不干,可他是办案人,想推也推不了,最后,落了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职务也被免了。
赵铁军却没事。因为他只是一般民警,加之已经调出公安机关,倒毫发无损,继续当着自己的税务干部。
牛明虽然好歹脱出身来,可徐子民的控告还是引发了不良后果,提拔的事因此泡汤。此时,能保住副局长的职务他就满足了。而清水公安局领导班子保持了原来的结构,方政委依然担任政委职务。
不过,于海荣倒如愿当上了主管政法的副市长。据说,这也是大军子活动的结果。关于于海荣和大军子的关系,林荫已经有所耳闻。原来,多年前,于海荣曾给大军子的父亲当过事务秘书,得到赏识,逐渐被提拔起来,就和大军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特别在钱的问题上经常得到大军子的支持。两人也就结为一体,各取所长,互相帮助。
于海荣空出的位置由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任明远顶上来。这是提拔,但是,相对副检察长而言,却少了很多具体而实际的权力,因此,任明远很不高兴。
对这样的结局,林荫心有不甘,可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炼,他的承受能力也增强了,仔细一想,觉得案子办到这种程度也算可以,何况,心里还有一种为陈副市长出口恶气的感觉。
可是,薛怀礼失踪后,幸福村失去了他的高压统治,反而一时乱了套,好多人争当村长,分成几派打闹不休,还一伙一伙到市里上访的,真的出现了不稳定迹象。万书记有一次就公开说过:“我早强调过,政法机关办案要站在讲政治、讲大局的高度,不能机械办案,更不能因为办一起案件影响稳定,今后再有这样的案件,要及时向市委汇报,不能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案子已经取得了突破,就不该停下来。林荫又部署经侦大队和刑警大队共同努力,向各地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报,派专人赴广州,对薛家经办的企业和场所进行控制,争取早日发现薛怀礼和李大兴的踪迹,抓获归案,以使案情真相彻底查清。同时,对失职的幸福派出所黄所长给予了严重警告处分,并调离原岗位。
这又是一次较量,在这场较量中,林荫占了上风。但是,他也意识到,对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他顾不上这些,天气已经渐渐转冷,眼见国庆节来临,接着就是北方的秋末冬初了,历年的案件高发期到来,安全保卫的任务陡然加重,必须全力应付。忙忙乱乱中,一个多月过去了。
3
这天晚上,林荫接到了谷局长的电话。他询问一下近期工作转了话题,问林荫最近回家没有,听说一个多月没回了,就半开玩笑地说:“秀云没意见吗?是不是在清水有寄托了……对了,你们最近上报的材料我看了,风格好象有点不一样啊,挺有才气的,就是规范性不够,是新来那位女秘书写的吧。上次开会我见过,长得也不错吗,怪不得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听我的,抓紧把家搬去,不然,秀云会有想法的呀……”
谈完这些,谷局长又了解清水公安局的经费问题。林荫如实汇报说:“很紧,皇朝大酒楼行动后,虽然解决了几项紧迫的经费,可还是很缺乏,基础建设无从谈起,民警也没有补贴,工资更不能及时足额发放。我到清水后,同白山比,每月要少开三百多元!”
谷局长“嗯嗯”地答应着,听完后说:“经费紧张是困扰我们基层公安机关的大问题,不过,越是紧张越是要注意,对下边也要严格要求,不能因此出现问题……对了,你们没向上边跑跑吗?可以想法找找省财政厅和公安厅,通过关系想法调拨点经费呀!”
林荫苦笑一声,把去财政厅请示经费的事情讲了。最后说:“经费不但没请来,还搭进三千多元饭钱,这种事不是我这种人干的!”
谷局长听完后,又嘱咐林荫进一步严格要求自己,各方面都要注意影响,同时也嘱咐他大胆工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定信心,不辱使命,他相信并永远支持他。
放下电话,林荫觉得谷局长好象话中有话,又一时猜不出什么意思。因为天已晚,想了一会儿上床沉入梦乡。
可是,第二天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地区政法委和纪检委联合调查组来到清水,调查清水公安局的问题。具体地说,调查林荫的问题。调查组成员由地区纪检委、政法委人员组成。何大来是调查组的副组长。
看来,谷局长的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消息,想预先了解一下情况。
许副书记为此事把林荫和方政委找到办公室,要求他们正确对待,积极配合调查组工作,如果有什么问题,向组织说清楚。最后,强调一定不能因此影响工作,有问题就交代,没有问题就安心工作。即使有些小小不然的问题,如果是为了工作,上级领导也能正确理解,市委该承担责任的也会承担。林荫和方政委也表了态,说一定认真接受调查,不会因此影响工作。
然而,这只是主观愿望。调查组来到的消息马上传遍全局,尽管人们没公开说什么,可那表情、那沉重的气氛,那放低了的音调,就说明了一切。
当然,也有人流露出几分兴奋的期待的神情。
这其中就有牛明和郝正。牛明方方正正的小脸仰得更高了,郝正则在一些办公室窜来窜去,有话没话地找人搭讪,希望有人把话说到这方面。可是,现实社会已经把人磨炼得非常老到,人们都小心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面对这种局面,林荫不可能无动于衷。最强烈的感觉是委屈,自己来清水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成绩有目共睹,工作蒸蒸日上,没受到表扬奖励,却被立案调查。虽然没有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传出去会是什么影响?
而且,调查组的工作也令他不能理解。他们住进市宾馆,找了很多人谈话,包括方政委、黎树林、周副局长、牛明、老靳、李婕等班子成员及黄建强、江波等人,还找了一些刑警大队的中队长和队员,甚至郝正以及已经调离的蓝玉芹和赵铁军,可就是没找自己。对了,还有一个人没有找,那就刑警大队长秦志剑。
看来,没有找的人就是被调查对象。人家是在搜集证据,调查对象当然要最后接触。不到火候不揭锅吗。这种手段公安局经常使用。
尽管调查组在调查每个人时,都提出保密要求,可事实上不可能做到,再说了,有些事也没有保密的必要。
晚上下班后,方政委和调查组谈话后来到林荫的办公室,关上门,脸色凝重中透出气愤。“何大来实在不是东西,看来,他真是想借机整事儿啊。林荫,你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林荫:“有什么准备的?我没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让他们调查吧!”
“不,”方政委现出焦急的表情:“你知道他们找我谈些什么?一是问你平常的言行,尤其问你在各种会议上都讲过什么话,平时唠喀又说些什么话。你还记得吗?市委党建检查组半年检查之后,你说他们搞形式主义,影响正常工作。还有,你去财政厅要钱回来后,在一次党委会上说,有些坏风气都是从上边来的。尤其是你对近年来政治学习活动过多有看法,说了些不满的话,不知怎么都被调查组知道了……我看,他们是想上纲上线,在政治上整你……”
好象一件沉重的、看不见的巨大物件从渐渐暗下去的屋顶压下来,压到头上,压到身上,压到心上。一时之间,林荫感到喘不过气来。他万没想到,调查组居然调查这些事。如果真的调查下去,自己在会上会下还真没少讲此类的话,真要上纲上线,那问题还真挺严重。刚才他还觉得心地坦然,不怕调查,现在忽然感到了恐惧,一种深深的、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努力镇静自己,用平静的语调问:“还有什么?”
方政委看看看林荫,“还了解上省财政厅要钱的事。这你不用担心,我对调查组说了,那是党委集体的决定,再说了,钱也没要回来,两万块钱也没送出去,也就吃顿饭,算什么大事……”
这事同刚才的事比,压力相对轻一些,可林荫仍然感到不安:当时,自己就感到不妥,现在还真应验了。还好,礼没送出去,钱没要回来。如果真的要回一百万,经自己的手送出去两万,那不是行贿吗?现在看,虽然行贿没成,可也实施了行贿行为,只不过是未遂罢了。
可是,现在这种事得有多少?比这严重的还有多少?我又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工作,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真是大腐败做报告,小腐败带手铐,不腐败反倒叫你睡不着觉啊!可是,有些事就看认真不认真,想不想整你,不想整,多大的事也没事,想整你,多小的事也不行,没事也整出你事来。看来,这反腐败也是某些人整人的有力武器呀!
还有什么?
林荫望着方政委。因为天色渐暗,又没有打灯,方政委的脸色看不清楚。只听他沉重地叹口气又说:“他们还了解秦志剑的情况,问他是如何提拔起来的,平时表现怎么样?对了,别的都不怕,有一件事一定要注意,恐怕你还不知道呢……”
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打断了方政委的话。林荫拿起来,是周副局长的声音:“林局长你在呀,我在楼下,马上就上去!”
听到周副局长要来,方政委说:“肯定也为这事。等他来之后一起谈吧!”
片刻,周副局长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走进屋子,看到方政委一愣,刚想退出去,认出是谁才松口气站住:“方政委也在,正好跟你们一起汇报吧,这事我有责任,给你们惹祸了……刑警大队报销手机费的事,不知怎么被调查组知道了,跟我谈了半天,我说这事你们不知道,由我承担主要责任,可他们还不相信。特别何大赖子,非要把责任消到林局长身上不可……”
原以为他要谈向省里要钱的事,想不到却忽然出来这件事,林荫闹得心中没底起来。
周副局长做了解释。原来,刑警大队因为工作性质特殊,确实需要要配手机和传呼,可上级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更没有这笔钱,有很多同志就自费买了。买手机的费用也就算了,可手机传呼有了,却公私一起用,哪个刑警每月都要支出一二百块的通话费,大家感到承受不了,都说应该报销一部分。秦志剑就请示了周副局长,主张从本大队返还的罚没款中解决一部分,可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周副局长说要研究研究。不想,秦志剑自作主张,居然从上月开始用罚没款报销了,每人每月三十元,也就是每天补贴一元,钱倒不多,可现在成了问题。
周副局长忿忿地说:“林局长你别担心,这事有我负责,整不到你身上去。可还有一件事,你得有思想准备,就是给那些没分配的警校生发生活补助一事,也成了问题……”
原来,高翔他们十几名警校学生毕业一年多了还没分配,一直在一些科所队帮忙。因为这些学生素质都很好,公安局各单位又都忙,缺乏独挡一面的好手,干了一年多,几乎就顶民警使了,其中刑警大队就七个,和大家一样破案,抓人,值班,审讯,只是在办案笔录上不能签他们的名字。可是,因为这些人多数家庭比较困难,在公安局白干,生活费用还要家里负担,实在说不过去,秦志剑就想了个变通的办法,以给民警发夜班补助费的名义,把这笔钱给他们发了生活补助费,每人每月二百四十元,勉强够吃饭的。
现在,这也成了问题。
周副局长气呼呼地说:“林局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跟调查组说了,这事是我提出来的,由我负责……”
林荫默默不语。周副局长的话并不能安慰他。你是清水公安局的一把手,出了什么事你都摆不脱干系,谁也替不了,何况人家就是对你来的。你还觉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呢,现在看,你的问题多着呢!
调查组还掌握了哪些问题呢?林荫问方政委和周副局长。二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方政委说:“别的……没什么严重的了,不用往心里去了……反正,还是多想一想可能被人钻空子的事吧……当然,脚正不怕鞋歪,咱们这些事算个啥,我看,没一样真正拿得出的,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了,还想从政治上整人哪?上省厅请钱也是为公,再说了,还没要来钱,行贿未遂,就请人吃了顿饭,刑警大队报销通话费事金额不大,也就是个违反财经纪律的事,你又不知道,能怎么着,给实习生发补助顶多也是违反财经纪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当然,有点思想准备还是必要的……天不早了,就到这儿吧,这几天,咱们一言一行还真得注意点,有人给记录啊,要知道咱三人凑到一起商量这事,恐怕又是一条罪状!”
方政委说完,和周副局长一起告辞了,办公室只剩下林荫一个人。这时,他才发现屋子里很暗,就打亮了电灯。
早已过了饭时,可林荫心里乱乱的长草一般,没有一点食欲。坐在椅子里想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方政委和周副局长好象还有话没说出来。这……难道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正想问问方政委,电话铃却恰在这时响了。是秦志剑打来的,愤愤的声音:“林局长,我刚和调查组谈完,差点跟何大赖子干起来,他纯粹是整人……林局长,对不起,我给你惹事了……”
秦志剑简单讲了调查组找自己谈话的经过,前面和方政委、周副局长说的差不多,可最后却多出一句:“妈的,太卑鄙了,真象有人总结的那样,整人的手段有三种,一是政治,二是经济,三是作风。这不,都给你用上了……”
林荫心一动:怎么,还有作风……作风怎么了,自己难道出了什么作风问题,那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他让秦志剑把话讲清楚些。秦志剑不象方政委和周副局长那么委婉,直统统说出来:“他们没直接说出谁的名字来,可我看,好象是说苗雨和你有什么事,你别往心里去,这纯粹是污蔑,就象整我似的,当时不也是说我和王霞怎么怎么了吗……”
秦志剑后边说的什么,林荫已经听不见了,当听到苗雨的名字时,他只觉得大脑“哄”的一声全乱了,一股别样的滋味在心中泛起……妈的,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你整我就整了,往苗雨身上联系什么呀……林荫觉得不应再沉默了,这事关人格,事关他人,事关苗雨。她还未婚,这是对她名声的极大损害与污辱。
他打开内部电话号码本,查找到何大来的手机号,然后拿起电话:“何书记吗?我是林荫,我要和调查组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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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来同意接见林荫,可是,林荫赶到宾馆时,调查组正在饭厅吃饭,他只好在门厅里等待。好一会儿,何大来才和三个人一起走进来,和林荫手都没握,只是冷冷地说了声:“来了!”,然后把身旁的人介绍给林荫,其中一个是地区纪检委案件调查室毛主任,也就是这个调查组的组长。另两个年纪都在三十出头,一个是地区纪检委的干部,另一个是政法委干部。有趣的是,何大来和政法委的干部对林荫态度冷淡,纪检委毛主任和另一位同志倒很热情,紧紧握手后,招呼着林荫走进一个房间。
这是个套间,里边卧室,外边是客厅。何大来和毛主任同林荫坐了个对面,另外两位年轻一些的同志则做到写字台两侧,拿出了笔和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