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来拿出引人注目的大中华香烟,向毛主任示意一下,被拒绝后自己点燃,连林荫让都没让。林荫知道,这绝不是因为自己不抽烟,而是做出的姿态。还好,毛主任倒杯水递到面前。
何大来喷了一口烟,冷淡地:“说吧,有什么事?”
林荫觉得嗓子发干,使劲儿咽了口吐沫,有点费劲儿地开口了。他先表了一下态:自己保证正确对待调查组的工作,努力配合,不会因此影响工作。接着转到正题上,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对调查组的工作我无权指责,如果我有问题,也愿接受组织处理,可我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调查必须有根据,不能望风捕影,特别事关人身名誉的事,我本人无所谓,还牵扯到别人。我不知道调查组为什么进行这样的调查,有什么根据,有什么必要?”
何大来听完冷冷一笑:“你是不是看错你面前的人了?我们不是你的民警,我们是地区纪检委和政法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们的工作?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清水公安局长不假,可在这里你却是调查对象,这难道还需要提醒吗?”
话中含有污辱和蔑视,林荫不能沉默,立刻抗声道:“调查对象也有申辩的权力。我有什么问题尽管调查,可事关自己和她人人格的问题,调查组要讲究方法,要对人负责,法庭牵扯到隐私案件还不公开审判呢,调查组难道就不应该谨慎一些吗?如果属实倒还罢了,如果不属实,谁为当事人负责?影响谁给挽回?”
何大来冷冷一笑:“你激动什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你没有这种事,怕人家调查干什么?那好,现在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调清水来这么长时间不搬家?”
林荫又感到一股怒火从心底往上涌。他明白了昨天晚上谷局长问同一个问题的原因了,原来,这成了自己作风问题的佐证。该怎么解释呢?搬家,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小事,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搬来清水,首先要买住房。如果买住宅楼要好多钱,到哪里去弄?买平房又都上班又远,家务也多,对父亲身体也不利。再说了,家搬来,秀云的工作怎么办?还有,清水的情况这么复杂,如果家搬来,干扰肯定要多,不利于工作,还莫不如暂时这样,待彻底打开局面后再搬……可是,这些能对何大来说吗?说了他能理解吗?他是个酒色之徒,能体会自己的心情吗?妈的,他成天花街柳巷,反倒来调查自己的作风问题,真是极大的讽刺。想到这儿,更感到没有必要正面回答,而是用同样讥讽的口吻道:“我真佩服有些人的想象力,从我没搬家能联想到有作风问题?何书记,办案要讲究证据,据我所知,清水就有干部经常出入娱乐场所,眠花睡柳,跟小姐打成一片,可这都没人查,怎么忽然就对我搬没搬家感起兴趣来了?”
何大来阴白的面孔也泛出了一丝红晕,恼羞成怒地一拍茶几:“你什么意思?什么态度?告诉你,你的问题很严重……好,你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谈谈吧,谈不明白别回去……”
一旁的毛主任急忙劝解:“哎,何书记别激动!”又给林荫的水杯添了水:“林局长,你也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何大来拉着脸,对旁边记录的二人说了声:“你们做好记录,我们现在正式和被调查人林荫谈话!”转向林荫:“好吧,我问你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做到了和党中央在政治上保持一致?”
这帽子真是压人,林荫勉强克制着自己,冷冷地回答:“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你什么行动?能证明什么?”何大来逼视着林荫:“‘现在从上到下,竟搞形式主义’,这话你说过没有,‘有些坏风气是从上边刮来来的’,你说过没有,‘现在是好人憋气,坏人得意’,你说过没有?我这只是随便举个例子,还有好多。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从上到下竟搞形式主义,这个‘上’指的是哪里?你说坏风气是从上边刮下来的,是从哪个上边刮来的?现在,我们的国家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形势越来越好,怎么就好人憋气,坏人得意了。你说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吗?”
林荫感到脊梁骨一阵阵发凉,但,愤怒很快战胜了恐惧。他勇敢地迎着何大来的目光:“对,这些话我是说过,在什么场合下说的已经记不清了。可我以党性发誓,我忠于党的事业,我对得起共产党员的称号。我想,如果用一台录音机和录像机盯住一个人,然后把他所有的话和行动进行剪辑,无论谁都可以打成反革命。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主要不在他说什么,而是在做什么,我林荫带领清水公安局全体民警和各种违法犯罪日夜战斗,我献出了所有的精力的感情,我用自己的行动在实践党的方针路线,对此我问心无愧。相反,有的人可能满口革命口号,可干的却是给党抹黑,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事,那么,无论他嘴说得多么好,也不能说与党中央保持一致!”
林荫充满激情的话把何大来震住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毛主任和两个记录的也被吸引,毛主任的眼中甚至露出赞许的神情。
林荫说完,把脸扭向一边。何大来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嗬,你还有理了,那好,就看看你的行动。一个领导干部用什么人能够反映出他的政治态度吧。你说,秦志剑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聘他当刑警大队长。市委没有批准,你为什么偏要坚持用他?”
林荫更愤怒了,同时也感到更可怕了。居然把秦志剑也牵连进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说秦志剑不是好人。这更不能让步了。他再次抗声道:“秦志剑是个什么人?是个好人,是个优秀的警察。为什么聘任他?那不止是我个人的意见,也是集体的意见。因为他能力强,能破案,能带好刑警这支队伍,所以我坚持用他。至于他提拔没有被批准,就象现在的我一样,有人整他……”
在林荫和何大来舌战的时候。光华集团总部大楼大军子的办公室内,大军子也在和人谈话,不过所处的角色和心情完全不一样。大军子在对手下的一些头头们训话,心情十分放松快乐,而这种放松和快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品尝到了。他在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并不时发布指令,颐指气使,气派十足。
“再有两个多月就年底了,目前看,春天定的任务指标完成得不好,有的甚至一半都没有完成。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们,我也理解,因为有姓林的干扰。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要抓住时机,加大力度,该咋办咋办,一定要完成春天规定的任务指标。都听明白了吧!”
在座的还是当初那些头头们。此时,他们表情各异,有的兴奋,跃跃欲试,有的疑虑,窃窃私语,有的面呈难色,还有的不以为然。不过,多数人都懂规矩,有意见也不敢说,只有大秃子又站起来,公开发现不同意见:
“大哥,我可不敢保证能完成。这话开春时我就说过,你不愿意听,现在我还这么说。你不是不知道,姓林的来了之后,日子比从前难过多了。你说加大力度,怎么加大力度,还不得动手动脚?可弟兄们心没底呀,动手行,真要进去怎么办?大哥,清水这块地盘您还能不能震得住啊,你得给弟兄们个交代呀!”
口气很不恭敬,明显地含有怀疑甚至挑衅,大军了停住脚步,眼睛盯住大秃子:“什么意思?耳朵是聋了还是堵上了?我不是说了吗?姓林的干不了几天了,现在他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对付你们,我说过了,该怎么办怎么办,不明白咋的?”
大秃子却不以为然地晃晃秃脑袋:“大哥,是你不明白俺们弟兄,我刚才说了,今年的任务指标连去年的一半还没完成,现在大半年过去,年底眼看就到,你让俺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咋完成?”
大军子眼睛盯住大秃子说:“咋的?大秃子你再说一遍?你以为我耳聋眼瞎吗?全市每天消耗多少啤酒我不知道吗?这一夏你就收入多少?告诉你,我给你算好帐了,你现在最少收入了一百七十万,想蒙我,胆子可不小啊!”
大秃子脸红了,可仍然不服,歪着脖子抗声道:“那又咋着?我也有一大摊子事业,有一帮子兄弟,他们也得养家糊口啊。再说了,这年头时兴改革,咱们有些规矩是不是也得改革改革了……别人我管不着,反正今年我是交不上二百万!”
这是公然挑衅。大军子眼睛盯着大秃子,嘿嘿冷笑起来:“好,好哇,看来你翅膀硬了,我真是震不住了,清水这块地皮应该交给你大秃子了?好,好小子,有出息,没辜负我的培养!”转向另外几人:“你们有没有这么想的,谁觉得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了,就提出来,我保证不拦着,今后也少操一份心。有没有,象大秃子学习,当面说出来……”
在大军子目光下,再没人敢向大秃子那样站出来,反倒有人忙不迭地表忠心:“大哥,这哪儿跟哪儿啊,都是自己弟兄,我们一辈子也离不开大哥你,要是没有大哥,能有我们弟兄的今天吗?大秃子你喝多了吧,惹大哥生气……”
大秃子使劲儿哼声鼻子,使劲儿坐下了。
大军子也没再深究,而是对着几人大声道:“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了?谁都知道,团结就是力量。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团结,要是不团结,谁还把咱放到眼里?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有点不托底儿,那就给你们交交底儿吧,姓林的眼前的处境你们都知道了,这只是刚开始,他肯定干不了几天了,清水的天下还是咱们的。现在你们的任务除了完成指标,还要到处放风,把姓林的事宣传出去,让清水的人都知道,这样,也有助于你们完成任务……我早就说过,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注意一点,要讲究点策略,明白吗……”
大军子在教训别人的时候,也启发了自己:是的,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讲究策略。这个时候,要不采取点非常手段,弄不好来个窝里反就麻烦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看了大秃子一眼。
会议结束后,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抄起那把东洋武士刀,把玩良久,最后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听完他的指示后,有些迟疑地回答说:“大哥,你发话就好使,不过,你刚开完会,这事一出,大伙肯定能猜到怎么回事……”
大军子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对,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