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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愚蠢让金屋变草窝——陈娇

陈娇是汉武帝的第一个皇后,她是刘彻的大姑馆陶长公主刘嫖的亲女儿,也就是刘彻的表姐。两人的婚事属于政治婚姻。起初,刘嫖想巴结的是汉景帝最宠爱的栗姬,因为栗妃的儿子刘荣当时是太子。哪知栗姬一口回绝了刘嫖,惹得姑奶奶恼羞成怒,当即对栗姬示威说:“你以为当太子的一定能成为皇帝吗?”言下之意很明白,如果我使点坏,你儿子就得下台。

为了理解这句话的分量,我们需要了解一下这位大汉朝的姑奶奶刘嫖。刘嫖是文帝刘恒和窦氏生的第—个孩子,也是景帝刘启的同胞姐姐。刘嫖小时候没少照顾两个弟弟刘启和刘武,所以刘启当了皇帝后,对这位姐姐很敬重,她可以随意出入宫门。跋扈的窦太后也有些怕这个女儿。窦太后的宠爱,景帝的纵容,使这位长公主在汉宫中成为一个不可小视的人物。刘嫖工于心计,常常向汉景帝献美女,与栗姬矛盾甚深,此次栗姬严词拒绝她的结亲请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刘嫖想攀太子这门亲事不成,就退而求其次,想为自己的女儿谋一个王后当当。此时,景帝的另外一个妃子王娡主动提出联姻,给了馆陶公主一个台阶下。王娡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汉武帝刘彻,四岁已受封胶东王。王娡是一个精于算政治账的女人。她知道,如果自己攀上了这位声名显赫的姑奶奶,等于得到一支强大的援军。在后宫残酷的斗争中,这将直接决定她和儿子的命运。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刘嫖带着宝贝女儿进宫,来见汉景帝。刘嫖把侄儿刘彻抱在腿上玩,逗着问他:“你想不想娶媳妇啊?”才六七岁的刘彻傻乎乎地答:“想。”刘嫖指着左右服侍她的宫女让侄儿挑,刘彻都没有兴趣。这时候陈娇出来了,刘嫖就指着女儿问:“阿娇好不好?”刘彻憨憨地笑了,答道:“好!我要讨了阿娇当老婆,一定盖一间金屋让她住!”这就是著名的“金屋藏娇”典故的来历。起初,汉景帝因为阿娇年龄比刘彻大,不太同意这门婚事,见了刘彻的表现后,哈哈大笑,同意了这门婚事。

其实,这一幕很可能是刘嫖与王娡联手导演的一出戏。因为,实在很难想象,当时不过是几岁顽童的刘彻,能说出如此浪漫的话来。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刘彻并不喜欢任性娇惯的阿娇,不然,他就不会在当上皇帝后将阿娇抛在一边,而去姐姐家“御幸”歌伎出身的卫子夫。

与王娡联姻后,刘嫖便坚定地与这位亲家母站在同一个战线,为自己的小女婿能够当太子、当皇上不懈奋斗。她认为这也是在为女儿的未来努力。

刘嫖一面在景帝面前盛赞王娡的美德和刘彻的贤能,另一方面极力诋毁栗姬的狭隘和刘荣的无能。景帝原本就对这个有着男人胸怀的姐姐言听计从,在她的一捧一压之下,开始动了废太子之心。关键时刻,刘嫖跟进一把,收买大臣上书要求立栗姬为皇后。景帝大光其火,立刻改立刘彻为太子,原太子刘荣被贬为临江王。刘荣被废黜后,不是图谋东山再起,也不是面壁思过,却鬼使神差地占用宗庙外墙盖宫殿,按照大汉律当斩,结果刘荣在狱中自杀,栗姬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公元前150年,在母亲和姑姑兼丈母娘的共同努力下,年仅七岁的刘彻被立为太子,陈娇成为太子妃。9年后,16岁的刘彻变成汉武大帝,陈娇成为皇后,此时陈娇应该已经二十三四。

刘彻没想到自己幼时的一句童言,招到了这么一个能帮自己走向皇位的媳妇。他俩的婚后感情如何,史书记载很少,《汉书》只称陈娇“善宠娇贵”。这其实是可以预料的。陈娇本来就有一个“善宠娇贵”的娘刘嫖,她自己又是娇生惯养。可以想象,初期的陈娇,肯定与她母亲刘嫖的做派一样,在家里颐指气使,说一不二。而作为孩子的刘彻,虽然贵为太子,但肯定是把陈娇当成呵护弟弟的姐姐看待的。陈娇的脾气自然也会被惯起来了。

刘彻能得到皇帝之位,可以说完全是出自丈母娘的功劳,更何况奶奶窦太皇太后还在世,因此不用说,初登帝位的他对妻子兼表姐的陈娇是言听计从的。陈娇当然更明白自己的背景雄厚,何况他们也确实是青梅竹马,因此在她看来,刘彻是绝对不敢做出有违她心意的事来的。在小丈夫面前,她神气到了极点。

应该说,陈娇初期还是相当成功的,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是名副其实的皇后,除了她之外,刘彻几乎没有接近其他宫人的机会。陈娇不但专宠,而且恃宠而骄,享受着极为奢侈的待遇,将刘彻管得严严实实。

由于窦太皇太后还在世,馆陶长公主也长袖善舞,刘彻作为一个尚未亲政的皇帝,也不得不配合老婆的作风,对于满宫美女,从不敢公然勾搭。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为什么,陈娇和刘彻结婚多年,虽然独占了丈夫,却一直没有怀上过身孕。馆陶长公主自然不承认自己的女儿有问题,窦太皇太后本就因为刘彻竟敢妄想罢黜“黄老”之说独尊儒术而愤愤不已,也理所当然地倒向了馆陶和陈娇的一方,那么结论就出来了——皇后和后宫嫔妃多年无人生养,问题肯定出在皇帝身上。随着这个结论而来的是:窦太皇太后要以“皇帝无子”的名义,在宗室亲王中另立储君,新选定的储君,竟然是刘彻的叔父淮南王刘安。此时,刘彻所面临的不但是面子问题,还有生死存亡的危机。还好,陈娇的母亲刘嫖并不蠢,她很清楚,假如刘彻被废,自己的女儿和自己也不会好过。因此她动员起所有的力量,自己更是竭尽全力去哄慰母亲窦太皇太后。在一番努力之后,本已箭在弦上的危机终于被化解了。然而经此一役,“无子”“无育”的问题便成为摆在刘彻和陈娇面前的现实难题。陈娇自然是想更严密地控制丈夫,将所有的生育机会都留给自己;而刘彻此时不但是因为疑心陈娇不育,更重要的是好色之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刘彻也有一个类似馆陶公主的姐姐——平阳公主。她为刘彻献上了美女卫子夫。然而满怀期望的卫子夫刚进宫门就遇上了怒气冲冲的陈娇皇后。刘彻对卫子夫本来就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不可能为她去开罪表姐与姑妈,因此他很痛快地就将卫子夫丢到了宫女堆中。这一丢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卫子夫连刘彻的面都见不着。可以想象,平阳公主绝不会是唯一一个拿女人当礼物送给刘彻的人,像卫子夫那样的女人数不胜数。当卫子夫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她从天堂美梦中一下掉进绝望的深渊。终于,皇宫由于宫女多到人满为患,不得不遣散一批了。已经完全绝望的卫子夫也流着眼泪加入了申请出宫的人群里。本来遣散宫女这样的小事,让皇后或者宦官去处理也就足够了,但是刘彻却鬼使神差地亲自出马。而幸运就这样第二次降临在卫子夫身边。当刘彻看到梨花带雨的卫子夫时,回想起了两人初次相遇的情景,对她万分怜惜起来。为了避免再次被陈娇皇后察觉,刘彻将卫子夫安置在上林苑居住,时常前去看望。而这一次的旧情复燃带给刘彻一个真正的“意外惊喜”:卫子夫竟然立即就怀上了身孕。卫子夫在他眼里顿时成了个活宝贝,身价倍增。背着“难于生育”黑锅的刘彻,对自己终于使女人怀上身孕的事情,自然要迫不及待地广而告之一下。陈娇皇后得知消息后,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样晴天霹雳般的刺激,顿时大哭大闹。《汉书》记载,陈娇听说刘彻宠幸卫子夫后,竟然被气死过去好几次。

刘彻这次对表姐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低声下气,反而大怒呵斥:“你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脸指责别人?丢人现眼的到底是谁?”骂完了,刘彻掉头就走,连看都懒得多看陈娇一眼。刘彻的反应大出陈娇的意外,更让她羞恨难耐。在众多的宫女宦官面前,陈娇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她更不能接受丈夫变心,她简直不想活了。于是,陈娇便开始变着法子寻死,但每一次都被高度警觉的侍从制止了。更令她灰心的是,在得知妻子几次三番寻死未遂的消息之后,刘彻不但没有安慰的表示,反倒认为她是在装模作样,故意制造事端。悲苦万般的陈娇哭着去找自己的亲娘馆陶公主诉苦。

对于陈娇失宠,刘嫖很看不过去,多次找到刘彻的大姐平阳公主谈话,指责说:“如果没有我,就没有刘彻的今天。如今他坐上了皇位,就把我女儿扔到一边了,这不是忘恩负义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平阳公主也不好反驳,只好替弟弟辩解道:“阿娇不招待见,不就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嘛。”这话也很有道理。陈娇没辙,只好寻找各种育子偏方来治不孕症。《史记》称她花的医药费高达九千万,但依然没有奇迹出现。

就在陈娇苦于无法怀孕的同时,卫子夫却在不停地为刘彻生孩子。这样的情形,更让陈娇难以承受。于是她转而乞灵于巫术。在众多巫师中她选中了女巫楚服,希望能够借助神灵的力量挽回丈夫的爱情。楚服不但为陈娇举行巫祭之礼,还把自己打扮成男子模样与陈娇同吃共寝。陷于绝望的陈娇对她言听计从,将她看成了自己各方面的抚慰和依靠。刚开始她还知道掩人耳目,但日子长了,她越来越离不开楚服,而得意忘形的楚服和女徒弟们更忘了皇宫是什么地方,一天天肆无忌惮起来。陈娇的变化是那么明显,就连很少接近她的刘彻最后都感觉到了。于是东窗事发。

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刘彻终于对女巫事件发作了,他将这案子交给著名的酷吏张汤办理,而且下令要穷究到底。这时候,陈娇的外祖母窦太皇太后已去世五年,母亲刘嫖也失势已久,局面大为不利。张汤的追查雷厉风行,很快就有了结果。楚服被定“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的罪名,连同受牵连的有三百余人,一起当街斩首。接着,刘彻颁下了废后诏书:“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十几年的夫妻情分,至此戛然而止。

有意思的是,这长门宫本来是陈娇母亲刘嫖的私家园林,叫长门园。刘嫖为了讨好武帝,以董偃的名义献出来改建成长门宫。起初这里用作皇帝祭祀时休息的地方,后来专门收养那些废黜的宫女皇妃。刘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亲手为女儿提前留好了“归宿”。

女儿被废的消息对馆陶长公主来说就像晴天霹雳,她害怕女儿惹下的大祸继续牵扯下去,连忙赶进皇宫向自己一手扶立起来的皇帝侄儿下跪求饶。这时的刘彻还年轻心软,想到从前的情分,承诺绝不追究姑妈和表兄一家,更表示会照办当年“金屋藏娇”的许愿,陈娇虽然不再是皇后,仍然享有和从前一样奢侈的物质待遇。馆陶长公主长吁一口气,哪里还敢再替女儿多说话,赶快返回侯府。另外她刚刚纳了新宠董偃,根本无暇去关心女儿。武帝对董偃也是非常喜欢,姑侄感情一时间热火朝天,陈娇则变得无人问津了。

陈娇由“金屋藏娇”变做“长门怨妇”后仍不甘落寞。她听说刘彻非常喜欢蜀郡司马相如的文采,便拿出黄金百斤作为报酬,请他为自己做一篇赋,希望能够让丈夫回忆旧情。此时的司马相如与爱妻卓文君正在成都做着酒业生意,收到陈娇的重金后,立即为她写下凄恻动人的名作《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此赋既哀且悲,又臭又长。

据《长门赋序》称,刘彻还真的看到了这篇赋,他对这篇赋赞赏有加,但对陈娇却没有丝毫回心转意的意思,所以,陈娇还是没达到自己的目的。

老公没了,大笔钱白扔了,曾经不可一世的陈娇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但她还是很快在长门冷宫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终年也就三十六七岁。

阿娇抑郁而死后,刘彻让她以皇后的名义下葬,算作一种赏赐。

陈娇的故事,实际上是两个蠢女人、一个聪明女人和半个聪明女人的故事。两个蠢女人就是栗姬和陈娇,一个聪明女人是指刘彻的娘王娡,那半个聪明女人则是陈娇的娘刘嫖。

第一个蠢女人就是栗姬。她能够从后宫三千粉黛中得到汉景帝的专宠,应该有些小聪明。可惜她的头脑太过狭隘,她以为可以靠着太子刘荣母以子贵,不明智地想用自己的准太后身份挑战刘嫖的炙焰。她的蛮干勇气可嘉,但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陈娇是另一个蠢女人。本来刘彻的皇位是她的母亲帮忙夺来的,所以,只要她有一点智慧,保住皇后的位置应该没有问题;如果陈娇是个明白人,她应该知道,历朝历代,皇帝和皇后更多的是政治关系,注重名分而不是感情。一些聪明的皇后往往会主动替老公找妻妾,一方面是表明自己的体贴大度,讨皇上欢心;另一方面是拉同盟军,控制后宫。但陈娇年龄不小,智商却颇低,没搞明白这个简单道理。结果,因为她的妒忌、霸道的性格,落得悲惨的下场。

陈娇的这种性格,恰是她母亲刘嫖遗传加教育的结果。因此,刘嫖算是一个聪明与愚蠢参半的女人。

刘嫖的精明强悍,工于心计不用多说。她能够终汉景帝一朝得到皇帝和窦太后的支持,并一手导演了“金屋藏娇”的浪漫剧,让刘彻以次子之身坐上皇位,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对宫廷斗争太熟悉了,反倒没有教会自己的女儿如何审时度势,是极大的失败。

这个事件中,真正眼光深远的是刘彻的母亲王娡。王娡在进宫前曾经结过婚,这一点汉景帝不可能不在意,因此,如果她不出奇招,根本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她的远见和大局观显然要胜栗姬一筹,看出刘嫖的实力不容小觑,因此,当机会来临时,她主动与刘嫖攀亲,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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