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孟红旗与猫屎误打误撞的跑进了“泣魂沟”内,二人一路摸索着,不知不觉间又滚进了西侧的甘蔗丛里。刚刚脑海中那一番诡异的往事依然沉浸在孟红旗的“记忆碎片中”,此时正随着他的心绪而上下波动着。一旁的猫屎则显得格外的淡定,他不时的朝身下摸索着,想必是寻找着未被割去的甘蔗来。“红旗,你瞧瞧连老天爷都看不惯咱俩饿肚子了。这稠的不让吃?难道稀的也不给留吗?”猫屎一边小声的唠叨着,一边撅着屁股朝地面上刨个不停。周围瞬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散落的碎土声,那里掺杂着乡野中特有的味道。甜甜的,淡淡的,让人觉得舒服而惬意。此时的猫屎像极了“动物世界”里,那拱地的非洲疣猪,只是少了赵忠祥老师的配音。孟红旗在一旁看得直乐呵。“猫屎,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猪八戒转来的。这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想着啃上一口,要是再给你配上一副大钉耙,即便把地球给翻个窟窿,也填不满你这张贪吃的大嘴巴呀。”“哎呦,我说猴探长。你咋不撅着红屁股,再竖直那根猴尾巴对着天空搅几棍呢。说不好,还能落下几颗蟠桃哩。”猫屎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没好气的将手中的甘蔗根儿随手乱丢着。很明显,这家伙没有“打到食”。看来猫屎真的不是读书的那块材料,他连甘蔗的生长习性都搞不清楚,更别提以后的数理化和政史地了。但愿能和他爹期许的一样:多少识个字,认清男女厕所就行了。
初冬的夜依然深沉着,无际的黑暗犹如巨大的湖面,正慢慢的轻漪着风的灵动,不断将自己的身体融化在周边的各个角落。它是这样的层次分明,却也那般的杂乱有序。远处的田野同模糊的小路相互交错着,绿色的麦苗也开始泛出淡淡的颜色,与一坨坨金黄色的,被玉米秸秆堆砌的柴堆共同偎依着。此时,月色开始变的清晰起来。随着云朵的慢慢散去,一条宽大的,被星群所沾满的薄纱如仙女的衣裙般的正浓郁着天工的巧夺,将自然的魅力真实而赤裸的呈现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那是花落枝枯的深沉细腻,那是风袭乡野的平淡温婉,那又是岁月可待的不可蹉跎。孟红旗看得入了神,忍不住的吟唱着:残花饮风月下碎,云卧空穹沉星河。望夜无际方知愁,一束秋锦少年客。就在他意会入神之时,却听猫屎道:“哎…红旗快看,那里怎么突然跳出一盏红色的大灯笼来。”孟红旗被猫屎这么一搅和,顿觉趣味全无。刚要对其发火,却看不远处的沟底之中果然飘出一道亮光来。再定睛细瞧,却发现是一盏红色的纸灯笼被高高的挑起在枯草掩映的沟底深处。孟红旗看的真切,这灯笼是用老旧的赤纱纸做成的。因其质地粗糙且边皮厚硬,早就被灯匠之人所废弃。孟红旗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灯笼时,已是五年前的元宵节上。“这大半夜的,谁会在这里没事闲着挑大灯呢?难道是坡上的刺猬爷出来玩杂耍了?这老顽童……”猫屎笑呵呵拾起一片小土块朝身后的孟红旗又道:“看我先投灭这老顽童的灯笼,吓他一吓再说。”不想那猫屎方要甩出胳膊,却被孟红旗一把拉住道:“这不是刺猬爷,按照以往的惯例,只有在甘蔗收割的季节他才会住在坡上的房子里。现在甘蔗已收割多时,想必老人家早就搬回村里住了。再说了,我们作为后生,应该尊重长辈。即便那是刺猬爷的灯笼,也不该这么没礼貌的去吓唬他呀!”听到孟红旗的答话,猫屎咽着口水回应道:“说的也是,可是咱俩毕竟饿了半天肚子。不如顺便去他那里坐一坐,也好弄点吃的来。我可是听说刺猬爷是一个好猎手,常年都有野味吃呢。”“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说猴探长,你咋就这么多屁呢?这跟你都出来大半天了,到现在连口热汤都还没喝。我知道你爱面子,脸皮薄,可我猫屎肉糙皮厚,从不怕丢人……你不去?你不去我去。”猫屎显然是饿坏了,这家伙一旦饿红了眼,天王老子的饭碗他都敢抢。还好身边站着的是孟红旗,假若换做其他人,估计早就被他打得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孟红旗看猫屎来了脾气,忙上前低声道:“不是不让你去,我看那灯笼一定有问题。为什么这灯笼一直在动,可我们却看不到挑灯笼的人呢!”听到孟红旗这番略带疑惧的说辞,原本暴躁的猫屎也开始变得警觉起来。再看那红色的灯笼,正慢慢的朝沟底靠近着。幽暗的光泽闪烁而动,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显得是这样的恐怖与诡异。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直朝灯火燃起的地方摸索而去。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但见在那野蒿乱草遍布的沟底深处,一群毛茸茸的小怪正不断的仰起尖尖的脑袋,使劲的朝头顶上吹着气。一股股透明的而又略带彩色的烟雾缭绕而上,直钻进那悬空漂浮的灯笼中去了。“人脚獾”……当这个三个字冷不防地从孟红旗的脑海里炸裂开来的时候,一道尘封在心中的符被突然的撕下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散发出诡厉的光,慢慢唤醒在记忆的深处。那是多年前一个月夜的晚上,八岁的孟红旗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光着脚丫走下床铺,试图寻找到消失的父母。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棂间的缝隙,投影下点点的斑花,厅堂的大门随着微风的吹拂,不断的轻泣着吱吱的摩擦声。孟红旗犹如置身梦境般的开始摸索着,莫名的惶恐和压抑的情绪让他快步的走出房舍,只身来到院子中。可奇怪的是,大家都不见了,即便是西屋中的奶奶也不见了踪影。就在他不知所措,迷茫焦虑之时,院外突然响起轻盈的碎步声。一定是奶奶,是奶奶回来了。就在他大喊着,飞快的跑出院外的时候。刚刚还清晰在耳边的碎步声突然消失了。孟红旗紧张的四下打量着,心中的失落犹如月光下的村野,被一览无余的褶皱在脚下那皴裂的地面上。就在这个孩子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轻盈的碎步声又突然的从远处飘来了。但见胡同的深处的石磨下,正慢悠悠的走出一个老人来,它佝偻着身子,披戴着绿色的头巾,一步一步的朝着自己走过来。“奶奶……”孟红旗一边兴奋的大喊着,一边挪动着身体就要直奔而去。可奇怪的是,那老人却像是被吓到似的,猛的一个哆嗦竟直起身子不再动弹了。它晃悠悠的好大一阵之后,方才又迈起笨拙的步子,继续前行。“奶奶,是你吗?奶奶……是你吗?”孟红旗见状,忙收起前倾的身体,不断的朝着老人大声的喊道。那老人听到喊话,依然没有回应,她只是低着头,不断的朝着孟红旗招手而来。然而,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或许他记不得当天课堂上的讲解,或许他想不起老师布置的作业。可对于自己的奶奶,他却是不会感到陌生和怀疑的。除非,他觉得那不是心中的亲人。此时的孟红旗已是察觉到情况的不对,他开始慢慢的挪动着脚步,时刻准备转身离去。那老人似乎也看出了端倪,她一边加快前进的步子,一边哗哗的从怀中不断抛出东西来。孟红旗看的真切,那是糖,一把把被透明的塑料皮包裹着的水果糖。“你要记住,坏人们经常用糖来诱骗小孩子,陌生人的东西千万是不能随便吃的。”看到糖的孟红旗,耳边突然鬼使神差地回响起老师的叮嘱。刹那间,他不再犹豫,索性转身开始往家跑,然后再死死的关上大门。可就在孟红旗跑进院子,准备关门的那一刻,一只黑色的掺杂着若干黄色斑纹的手突然的直插门缝而来。紧接着,惊魂的一幕也接踵而来。但见一副毛茸茸的面孔上,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死死的朝自己盯来。这哪还是刚刚看到的老人,分明是只长着狗脸猫耳朵的夜叉鬼!孟红旗只觉心中一阵恶寒,拼了命的挤着门框开始大声的叫喊。那夜叉鬼已是急败坏,它一边发出噗哧噗哧的怪叫,一边将毛茸茸的爪子直接按在了孟红旗的嘴巴上。然而,就在孟红旗拼命挣扎之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声骂道:“你个野猫投生的蝌蚪羔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叫唤啥!看我不拿镰刀劈死你!”话音刚落,便是一匆咚咚赶来的脚步声。孟红旗听得真切,这是大妈,平日里那个让人讨厌的大妈。那怪物听到大妈的叫骂,像是丢了魂似的逃之而去。在那苍白的月光下,孟红旗分明看到,这怪物在逃跑的时候,竟然一分为二狼狈而行。它不仅可以像人一样直立,还有着人想不到的狡诈。在逃跑的时候还不忘摇动身后的尾巴,把地上的脚印给抹了去。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妈已经骂骂咧咧的将其紧紧的抱起。孟红旗再也忍不住那被极致的恐怖所压抑的眼泪,他忍不住的哇哇哇大哭起来。若干年后,每当想起此事,孟红旗除了心有余悸之外,也在肯定这样一个事实:那天,大妈也看到了逃跑的怪物。毕竟除了大声的叫骂之外,孟红旗明显的看到她手中的镰刀在不停的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