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面上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喧闹时。
柏采跑到二楼搬了一把凳子到窗边，轻轻地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看着底下的人匆匆路过，有认识的人相互打着招呼，脸上挂着一点礼貌性的微笑，然后交谈着这一次前线伤亡惨重，外围工厂总是让他们加班到深夜。
工作的无限重复和生活的枯燥，以及一眼望不到边的虚假希望，令他们不再像还在学校里那样活泼，灰色和阴郁渐渐充斥他们的内心。
疯狂，在心底滋生……
等人流渐渐过去，街面上又再找不到一个人的时候，柏采打算出门了。
他要去寻找，他的真相。
关上大门，看着这座房子，他当初从学校里毕业，带着一个装载了人类所有书籍的电子屏，兴高采烈地走向这里……
……
然后抛弃家人，丢弃所有梦想。
人不人，鬼不鬼。
多少年了，他都忘记了抱着母亲尸体痛哭流涕的自己。
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他把自己以为的仇人送进了地狱，自己也泥足深陷。
柏采抬头看着模拟太阳，几十年如一日。
陷入回忆的人，拦不住自己的多愁善感。柏采停止去想以前的事，免得到时候脑子不清不楚，只知道一味地指责对方。
空无一人的大街，拐角时，依旧空无…一人。
“去哪啊。”
蒲陶依靠着不知道谁家房子的墙壁，两个手臂交叠放在胸前，不说话的时候很有一种二流子的气质，一说话就暴露了他大傻子的真实身份。
柏采先朝着坐在他身旁代步车里的成资行礼，然后大踏步走向车子。
“去七队。”
“走吧，走吧。”
蒲陶紧跟着他的脚步上了车。
七队离中心大楼很近，就一条马路以及一面一米厚两米高的围墙。
伪自然城很大大，但剩下的活着的人类不过千余，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一场浩劫，百年余波，人类从鼎盛时的七八十亿，到最后聚集到一起的几百万，再到如今的两千五百六十一人。
麻木，疯狂、绝望、濒临崩溃者，甚多。
蒲陶在去七队的路上偷偷看了一眼柏采。
高层管控不了外围的人类，但对于学校里的学生，却总是要求他们去积极向上。
毕业后离开学校的学生，多数会因为这样的落差，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迷状态。
然后就会有运气不好的，比如说柏采……
目的地到了。
“七队到了，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下。”
话还没说完，柏采就动作迅速地下了车。
看着他在外面直接转身离开，成资和蒲陶对视一眼，深感无奈。
柏采一步步走了进去，消失在大铁门里面。
等在外面的两人，闲来无事，蹲在车里从八卦聊到人生。
当然，那是成资单方面想跟蒲陶聊人生。
硬生生地从刚才江凌从中心大楼走出来，又被叫回去，所展开的联想到……
“蒲陶你走到今天后不后悔。”
听到成资突然之间这样问的时候，蒲陶立马反应过来。
“你后悔了。”
这是个疑问句，真的。当然也是个感叹句。
老不死的那么多，为什么别人只能是将军，而成资当上了指挥长。
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例人化机器，这毫无意义，因为第一和第二三四五六也就只隔了半天。
也不是因为他立的功比别人多，要知道刚刚成为人化机器的时候，成资还只是一个被他爸规划着，朝科技发展的技术化人才，立功方面其实是比不上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老战士。
究竟是因为什么，因为郭正。
那些将军什么的没有办法去反对抗议的一个理由。
郭正，他以自己的名誉保成资在机器人的军队中，站据首位。
那些狂热粉们，也就心甘情愿地将成资推到最高的位置。
虽然只是一个吉祥物。
时隔百年，狂热粉依旧是狂热粉，而且还因为学校里的孩子，从小学的就是《郭正传》，这个人数还拓展了不少。
徐青青说他们还渴望着，再出现一个郭正，救他们于水火。
“你不要吓我。”蒲陶心里忐忑不定。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想问一问你。”
成资淡定解释。
“也想问一问，你对父亲这个名词的感念。”
这样一来，倒也勉强算得上是顺理成章，蒲陶扭头看向紧闭的七队大门，他的运气和比这两位，好了不知道多少。
……
多年之前，柏采来过这个阴暗的地方，记忆力里无数道漆黑沉重的铁门和来来往往对周遭不甚关心的人类。
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一个满怀期待的小孩和一个专门吃人心中美好的巨大深渊。
柏采顶着那张不会改变的机械脸，经过一系列的流程，条条铁门都为柏采的指挥权限打开。
“您要见谁？”
“349号”柏采念出了心底的一串数字，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知道，那个人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当然，这里也没有名字，只有那些人的编号。
负责人打开程序，输入349查询。
“349号尚存，您跟我来吧。”
柏采跟着负责的人，又来到一扇镂空的铁门前，等待着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今天值班的小麻，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碰上了机器人来提审死牢的犯人，平时他就守在外面进都不会进来，无聊到了一定地步。
“您等我一下，我去把灯打开。”
拉上电闸，灯光瞬间占领眼前这条长廊，不知名的金属填充了每一个角落，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银白的光。
小麻将手伸进电子锁的锁孔，一分钟后，电子锁的屏幕上显示：
心率正常
指纹匹配
血液样本匹配
“哔——，”电子声响起“各级注意，入口已被二级看管责任人：麻将，正常开启，正在确认权限……”
此时几位办公室内的大佬在看到电脑上的提示后，点击确定。
“指挥权限已被证实，请确认前方安全后再行打开大门。”
看一切顺利，小麻痛心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心里暗声叫苦，什么鬼机器，每回都要被扎一次。
心里痛哭着，表面上小麻还是十分恭敬地打开大门，然后伸出一只手，朝着走廊。
“前面就是了，柏指挥请。”
柏采操控着自己的脑子，轻微地点头，然后大踏步走了进去。
清脆却沉闷的脚步声唤醒着深处的困兽。
毁灭纪的人们是没有监狱的概念的，犯了罪的人也不过是被从一个伪自然城这个大圈放到了一个小圈，该做的劳务还是会做。
但是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们会灌输给孩子们基础的道德观…，其实也就是一条，做了坏事会被关到监狱里。
至于什么是坏事。
一切阻碍伪自然城平稳存在的事情。
曾经作为一个好奇宝宝，柏采曾经去监狱外面参观过，那是一座除了围墙比别的工厂高，然后就没什么特别的——工厂。
大失所望。
但今天踏进这里，柏采又想起几十年前，他道德老师在讲“监狱”的时候，自己对那个地方的想象。
这里才像一个监狱。
明亮而诡异。
在小麻的带领下，路过一个个显示屏一样的东西，柏采感到有一些新奇，但是作为一个大佬，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高冷是他唯一要走的路。
“柏指挥，到了。”
小麻在一面显示屏前停住脚步，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放入显示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卡槽。
卡片全部被机器吞入后，暗沉的显示屏亮了起来。
“这里链接了349号的意识，柏指挥问出问题后，349号做出的回答将会以文字的方式显示在屏幕上。”
柏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其他的动作。
小麻眼珠子乱转。
“柏指挥？”
柏采看向他。
同时也妄想用眼神告诉麻将，孩子，你不觉得，你该走了吗？还站这干什么？围观吗？
小麻不能从柏采无神的双眼接收到任何，但看前几个来这里处理以前恩怨纠纷的机器人，大致上还是明白柏采为什么迟迟不说话的原因，不就是觉得这是私人的事情，旁边站个人，不好意思嘛，通情达理的小麻表示……
“这个我也没办法，上面有规定，你们谈话的时候，我必须陪同在旁。”
说完，小麻又在心里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大佬有规定，这么大的一个热闹，没有人围观真的可惜了。
“好吧。”
柏采放弃挣扎，他刚刚去浏览了一遍指挥权限，果然在允许进入七队提审犯人的后面看到了括号，必须在二级或以上责任人的全程陪同下，知道小麻没有诓人，但也希望对方把那放光的眼珠子稍微调低一点亮度。
“我是替朋友来问的。”
小麻点头。
“知道，知道。”
你的想法我都知道，也会理解。
毕竟这已经是第三个在他手上这么说的了，而这三个，一个砸了门，一个当场死机，还是自己把人拖出去的来着。
“你……”柏采本来想再跟麻将理论几句。
“你不管管349号吗，他那三个字反复刷屏了好几次了。”
听到麻将的提醒，柏采偏头过去，看了一眼显示屏。
三个大字。
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
被麻将撩出火的柏采当下就怼了回去。
听到这话，349号就没再说话。
柏采花三秒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后询问麻将。
“在我审问过程中，他说谎的可能性大不大。”
麻将挑眉。
“理论上是绝无可能，因为是直接连接的意识，所以显示屏反应的是当柏指挥问出问题后，349号第一时间大脑的答案。”
柏采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
然后向349号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柏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