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五年的北方冬天,天寒地冻,盛雪纷飞,寒风凛冽,万物一片败景,萧瑟凄苦。
今天又是阴冷雪日,皇宫更显凉薄凄楚,院落里尽是枯枝败叶,便是角落里的野梅都吝啬盛放,悄然落败。
伯颜忽都躺在病榻上,身上盖着一层青色粗麻棉被,屋内洋溢着几分暖炉烧尽后的刺鼻味道。
已经病了好几天,病情毫无起色,她的心情自然不会好的。
病房内外部充满了药香,伯颜忽都的神情也显得很憔悴。
伯颜忽都皇后病重的消息传遍了皇城。
“臣妾每日都为皇后娘娘祈祷,希望皇后娘娘快点好起来。”
“听说皇后娘娘病了,臣妾这就来拜访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臣妾可想死你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吧,我今天太累了。”伯颜忽都对这群叽叽喳喳的嫔妃们喊着。
顿时,整个坤宁宫都安静了,已经闭嘴的那些嫔妃们的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她们互相对看一眼然后不声不响的一个个走出坤宁宫。
“娘娘,她们既然来看望你,你不感激就算了,态度如此,她们会说你是不知好人心!”
“为我着想,我谢谢她们了!不过她们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吧,让我恶心。”
伯颜忽都皇后虽然身为国母,母仪天下,却也只是深宫里一个无爱无宠的可怜人而已。真正关心她、懂她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她身边的宫女图雅。
图雅知道伯颜忽都皇后说的是真心话,她既同情伯颜忽都一辈子没得过皇上的恩宠,没有子嗣,一辈子孤苦伶仃,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她看到伯颜忽都又要咳嗽,便从衣袖掏出白色手帕,凑到伯颜忽都的唇边:
“皇后,您还是说少说话,您没事吧?可不要吓我……”
“瞧你,乱紧张。”
伯颜忽都虚弱着将图雅的手绢帕拂开,秀丽的脸上痩骨嶙峋,苍白如纸,凌乱长发散在枕头上,青丝衬的她越发没有血色。
“皇后……”
图雅捡了几块木头添到暖炉里,还没等直起腰身,病榻上伯颜忽都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煞白。咳出的血块把雪白的绢帕都染红了,触目惊心:
“皇后,您都咳血了,身子骨本就弱,哪能这般折腾……”
伯颜忽都只觉自己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痛,似有人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削她心尖上的肉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无事。”
“怎会无事……”图雅拿过一旁的暖袋放在伯颜忽都胸口煨着。
“您还是给皇上说了吧,找几个好的御医,定然会把您治好的……”
伯颜忽都望着香炉,暖暖的,就像黑夜的小篝火,就算隔得再远,也能给人希望。但没人会给她点一盏灯。趁着图雅出去的时候,伯颜忽都走到窗户跟前,打开窗户,不自觉伸出手,祈求渴望的姿势,可回答她的是呼呼往衣袖里灌的冷风,还有一片雪花。
这么多年,她一无所有,没一个人爱她。她用手接住轻飘飘下落的雪花,雪花落在手心,很快化成一滴水,乍看,就像一滴泪。
“天这么冷,不能久开窗,奴婢关了窗子了。”
“太子回来了吗?挺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应该回来了。”伯颜忽都问身边的图雅。
“已经给太子送信了,太子得到消息马上就回来的。
伯颜忽都皇后怔了一下,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又被触动,又想起来了头些日子和元惠帝的对话。
“就让他跟着魏明去河南为百姓赈灾吧,什么时候有长进了,什么时候回京。”元惠帝愤愤地说。
“皇上,不妥吧。河南如今瘟疫横行,盗匪猖獗,太子千金之躯,这万一有个闪失。太子性子又刚正,别哪天倔脾气发起来了。”
“河南乃中原腹地,如果太子河南都治理不好,我看他这个太子不当也罢。早点让贤好了。”元惠帝说罢便转身离去。
“太子,你好自为之吧。”伯颜忽摇头苦笑。太子虽然是奇承娘的孩子,但伯颜忽都没有自己的儿子,一向视他为己出,很上心,二人感情颇好,太子幼时便一直更亲近她一些。
“你作为太子,以国事为国重,想着为国出力,这固然不错,但不要忘了孝道。想当初你父皇就是这么纵容你母亲的,结果把人娇惯得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你将来是皇帝,这分寸你自己得把握清楚!”
朝廷发生动乱以来,国库空虚,伯颜忽都皇后越来越担心,看样子朝廷的灭亡也就在所难免了,只希望元惠帝和太子能和谐,不要再出现任何问题。
伯颜忽都将手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身前,端正躺在榻上,紧锁的眉心舒展,她安静正姿,眉目恬淡。骨子里的痛,似淡了些,风雪交加的寒也渐渐消失……
“皇后,你先喝点热水吧?”却无人应声。
图雅转身手猛地一颤,窗户再次被风雪撞开,阴沉天色,呜咽风声,凛冽寒雪,躺在榻上的伯颜忽都,双眸逐渐游离。
“皇后,皇后……”她哑着嗓子叫着,声音喑哑。
伯颜忽都终究大限已至。
伯颜忽都皇后病重的消息,传到河南,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太子知道后震惊不已,连忙从河南赶来大元都。
皇宫里,宫女们都井然有序,四处也都按照礼仪挂上了白色的灯笼,几个宫女忙着赶制衣服,因为伯颜忽都皇后穿的几件衣服大多都较为粗糙,显得特别寒酸。
太子跑到灵棚的长明灯前,俯身跪下,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放声大哭,眼泪流了一脸都是,看上去悲伤至极。
“殿下,奇娘娘来了!”
听到母亲到来了,太子想站起来,竟然踉跄了一下,可能是长时间跪着,让他的腿部有些供血不足。他突然跌倒,引起周围宫女们的一阵惊呼。
图雅连忙扶了过去,“太子,小心!”
这时那朱红色的门扉之外,一柄金色的如意探了进来,然后是躬身的小太监拉开了宫门,露出了门扉之外的奇承娘皇后和跪在道路两边的宫女和太监。
太子转头还没有看见奇承娘皇后,却已经听见了皇后的一阵尖酸刻薄的笑声。
“呦,这哪像皇后娘娘呀,穿的衣服竟然都是粗布的,也不舍得用云锦缎……”
太子用不满双眼望着双手叉腰,一身鹅黄双蝶裙的奇承娘。在那么一刻,奇承娘那镶嵌着白玉的金色腰带,显得是那么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