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扬扬洒洒落了两天,整个大元都白茫茫一片。转眼就到了小年夜,夜已黑透,丞相府门前的一条长街沐在凉凉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
均匀的马车轮子‘辘辘’声由远及近,随着一声嘶鸣长啸,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任府门口。
先是随从送了两盏四角犀骨灯上前,将暗昧的路照亮,而后脱脱从马车上下来。
他容颜俊美,五官像是最娴熟的匠人精细雕琢出来的,肌肤冰瓷玉凝,在烛光的映照下隐隐浮动着浅光。
一身藏青大氅的脱脱,瞧着比出京之前清瘦不少,他看着匾额上的丞相府四个大字深深吸一口气。
终于回家了。
脱脱上前敲门,管家裹紧袄子哈着热气开门。心里纳闷着自从马扎尔台和脱脱流放西域以后,府里眼下只余妇孺老弱,这几年很少有人光临府上,夜里还会有谁来拜访。
大门打到半开探头一看,看到脱脱惊得嘴都合不上,使劲揉完眼睛立马声音都带了哭腔。
“脱脱,是脱脱回来了。”
脱脱回来了,难道脱脱真的回来了吗?管家眼里含着泪花,看到风尘仆仆的脱脱,把眼睛睁大,连忙把门大开。
“脱脱……脱脱回来了!”
“脱脱回来了!”
“脱脱回来了!”
下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府里像煮开的沸水,处处都听到喜悦的声音。脱脱含笑往内院走,一路看着府里的草木假山。时隔几年归家,不免生出许多的感慨。
母亲在屋子里听到下人们的声音,急忙让脱脱的妻子乌云扶持她从榻上下地,“是脱脱,是脱脱回来了吗?”
“老夫人,是脱脱回来了。”
妈妈从外面进来,脸上的笑容堆成了花,亲自打起帘子。很快一身风雪的脱脱便走了进来。
“脱脱,真的是你回来了……”人未看清,这殷切充满挂怀的声音先飘了过来。
脱脱快步上前,撩起前袂跪在了母亲的身前。
“额吉。是的,儿子脱脱回来了。”
脱脱的母亲忙把他搀扶起来,在灯光下,视线细细划过他的眉眼,如看失而复得的珍宝,双目噙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去,咱们回家再说……”
“母亲,儿子回来了。这段时间,让母亲忧心了,是儿子不孝。”脱脱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母亲,涌上一阵忧伤:“我没有照顾好父亲,您这几年,还好吗?”母亲含泪将她扶起,左看右看像看不够似的,“瘦了……瘦了,我的儿你吃苦了!”
下人们也跟着抹起眼泪来,想起马扎尔台的去世,不光是老夫人难过,他们做下人的同样难过。从马扎尔台和脱脱去西域以来,府里就像失去了顶梁柱。
如今脱脱回来了,大家从心眼里跟着高兴。
母亲拉着脱脱的手,“你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你不知道,你弟弟如今都做父亲了。快,快让你大哥看看你的儿子。”
脱脱露出悲伤的表情,把和父亲在西域的经历说一遍,“父亲多次盼望回家,可惜没能回来,没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
此时,脱脱的相府内灯火通明,一番“热闹”。
脱脱沉默着穿过几道廊庑,又经过一座荷风四面亭。
一阵丝竹之音穿透夜空送入他的耳中,抛开这淡淡的忧伤,从竹林中跃出,穿林过院,从围墙跃出。
花园里的梅花树整棵歪倒,还连带出了大半的根须都露在了土外,一副凄凉之景。
脱脱穿着藏青大氅大氅站在风口里看了一阵儿,沉默良久,才道:“让花匠来看看,试着重新栽种,看能不能活。”
穿过一条抄手廊,快要出院子了,脱脱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随从道:“吴老师呢?怎么这大半天院子里清静得很,他出门了?
离京外出的四年里,脱脱见到了许多在大都见不到的东西……
数不清的天灾人祸,看不完的尸横遍野,堂堂大元竟然已经一副苟延残喘的惨状!
所以返回京师后脱脱急切想见吴方直,一诉衷肠。希望能谋划出如何重振朝堂,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力求将满目疮痍的大元回复往日的荣光。
已是亥时。
吴方直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此刻脱脱与幕僚吴直方正在书房内长谈,谈论间愁眉不展,扼腕长叹。
“先生,这短短四年时间内,天灾频出,尤以腹里和河南行省最为严重。我朝此时税额已经是世祖立朝的二十倍之多,财政上却仍然如此艰难。黄河几次决口、饥荒频仍、瘟疫爆,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死亡,我堂堂京师竟然也是饥民云集!”。
“丞相一生清廉,不结党不营私....可正是如此,才给你留了个势单力孤的局面。你如今只有组成强大的团队,才能施展....如今别儿怯不花虽然下台了,但半数朝臣都与之有联系...”
脱脱淡然一笑,“好在朝廷还有一些正直的大臣存在,如果这些人做不好事,既然皇上保不了别儿怯不花的,同样也保不了这些大臣。”
“这样的话,你还会得罪很多人的。”吴直方说道。
“若有明枪,皇上来挡,若有暗箭,臣来挡。”
吴直方叹道:“你何苦如此?我听说朵儿只班为人心直口快,人很正直的,你应该和他们处好关系。”
“像韩嘉纳和柏中伯,太平这些人虽然和别儿怯不花是结拜兄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们确实有才华,可以上书皇帝,提请征调他们协助。”
“最后切记,哈麻为人处事没有原则,此人不学无术,却尤其善于逢迎拍马、揣摩皇上心思而臭名卓著,您千万要小心,此人好大喜功,夸大其词。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团结其他大臣们的支持,你要知道,别儿怯不花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卷土重来,你如果再有什么意外,会动摇大元朝的根基……”
“你是我们大元希望,希望你千万谨慎对待……”
站在厢房前面的路口,吴直方忘着脱脱远去的身影高呼:
“老夫在此预祝丞相能早日旗开得胜,流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