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元都皇城内,皇宫后花园里。
元惠帝坐在椅子上,背对着矗立的假山,望着碧绿的池水,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初夏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的迷人,但是对于元惠帝来说,心情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唉!”元惠帝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雪白的披风。
饥荒,洪水,干旱,彼此起伏的饥民暴动让他焦头烂额。对莽古思组织明察暗访也是毫无进展。
就在思考时候,背后一阵脚步声动,有两人走了上来,随后便听见其中一人轻笑道:“皇上,对花赏月为何还遥叹,可有心事?”
元惠帝回头,见是月可察儿和别儿怯不花二人,不禁笑道:“是你们啊,到亭中坐吧,陪朕一起观花赏月!”
“皇上,臣有密事要奏。”别儿砌不花说着。
“脱脱之父身为右丞相,其弟为监察御史,父子三人身受国恩,可脱脱的父亲马扎儿台手握大权,不思报国,疯狂敛财,贪婪受贿,开酒馆,贩运长芦,这些倒是情有可原,但他竟然贩运私盐,和国家争利。臣请求罢免马札儿台的右丞相之职。”
元惠帝连忙摇头,而后轻声道:“目前国家情势,江河日下,徒具鼎盛之名,忧患甚可畏,我有些力不从心,不得不利用脱脱的智慧。”
“皇上,现在军政大权都掌握在脱脱父子三人手中,脱脱权利过重,不可不防呀。”月可察儿说道。
元惠帝的表情有些莫名,最后则是长长一叹,看着天空,对旁边的月可察儿和别儿怯不花道:“此事以后再议,如今天下局势,将来也许会发生大乱,我想应该尽快修史,不然届时想要写,怕是都要来不及了!”
清晨,大明殿里站着数十名大臣,见了吕思诚走进来,皆颌首示意。吕思诚仔细看了看,基本上都是文臣,而且以汉臣为主,色目人,蒙古人的文臣很少。
皇上这是准备做什么?吕思诚有些好奇,虽说恢复科举以来,大量汉臣被重用,但素日朝堂里重用的,还是那些功勋家族的后代。今日却将汉臣都召到大明殿殿里了。
“朕观历朝历代,在太平盛世就要专注于文治,修史书。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至武帝历六十余年,太史公司马迁乃修《史记》,为圣贤明君、良相忠臣立传,以史为鉴知得失,昭示后人。而我大元自太祖以来已快百年,却无史书记载,朕何以对先祖,又拿什么来教化民众?”
元惠帝看了一眼立于殿内的大臣们,脸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来:“今日朕请各位爱卿来,便是想说这修史之事,朕决定由脱脱主持此事,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大殿里一片默然,文臣们互相望了望,可谁也没有开口。元惠帝讶异的看着众人道:“莫非此事很为难不成?”
这时一人应声而出,大家一看,却是吕思诚。“修史乃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之事,陛下有此念,当是大好之事。我大元自太祖来,文治武功,莫不四海敬服,理应修书,然而修史是个大工程,没有强大的财力支持很难完成,如近流民到处动乱。国家正是需要钱治理的时候。修史是否暂缓一下。”
“其实早在元世祖时,就命史臣修宋、辽、金三朝史。但因为史官们对谁是正统一直无法确定,所以拖延至今,臣等不敢定夺。”太平道。
“历代史官著述,很少能有善终者,即便是太史令司马迁,也身受宫刑,请皇上下旨,知无不言,言者无罪。”成遵说道。
元惠帝大笑道:“史者,人之口也,心口一致谓之实,故有史实一说。秉笔直书,乃史官之美德也,大元为前朝修史,尽可从实而录,众位爱卿不必多虑!脱脱听旨,朕命你综理史实,著成《宋史》,《辽史》,《金史》以昭天下!”
脱脱从文臣行列里走了出来,身子激动的在不住颤抖:“臣谢皇上器重,臣必将尽心竭力,秉笔直书,刀笔为锋,不会遗漏半分!”
“好,朕知道爱卿博学多才,所以才请你来主编修史之事!”
因为修史要花费很大的经费,所以经费一直是个难题,脱脱以江南三省原南宋学田所得钱粮为修史经费,解决了这一个大难题。最后,修史工作正式开始。这是首次汉儒和少数民族聚集地一起修史,元朝修订宋、辽、金三个政权史书的工作紧锣密鼓展开。
但此时的学者们因为谁是正统争论不休,修史工作意外地又拖延了一些日子,该如何定义谁是前朝历史是正统呢?
正统两个字,对于古代政治家来说简直是命根子,比如说汉朝以后,西晋统一要确认自己是正统,由于西晋接受的是曹魏的禅让,所以认三国中的魏为正统,而另两国:蜀汉和东吴就成为“篡伪”,所以陈寿《三国志》很清楚地以魏为本纪,而蜀、吴的皇帝之称“传”——《蜀先主传》、《吴主传》。同样,隋朝杨坚接受的是北周的禅让,所以北周是正统,与之并立的北齐就是“篡伪”,正统,意味着统治的合法性和正当性,是绝对不可以拿来开玩笑的。
翰林院学士欧阳玄率先说道:自唐以降,五代相承,宋受周禅,虽然靖康间二帝蒙尘,但江淮以南,赵世不绝,按照金灭辽,元灭金的顺序,应该南宋为正统也。”
“宋虽然受周禅,坐拥中原,辽为北朝,宋每年要向辽岁供银捐二十万匹,后增为五十万两匹,宋自靖康以来,向金称臣,有百年之久。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中原乃三皇五帝之旧都也,金据有中原百年,如何不是正统呢?”有人反驳。
脱脱觉得不能拖了,于是宣布:“早在唐朝时期,在修《北史》《南史》,就承认了北朝和南朝均具有正统地位。所以辽宋金“三国,各系其年号,辽、宋、金都是正统,各修一部史书。”
“脱脱丞相,我看(宋史)记载,岳飞战无不胜,但在(金史)记载,岳飞鲜有战绩,这如何是好?”
“岳飞的赫赫战功,金兵闻“岳”丧胆的传闻,都是南宋士人,好大喜功,编造出来的!”
“岳飞“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都迟迟不肯回,这怎么能叫“忠”呢?”
听到大臣们议论,脱脱道:“如今朝廷财力艰难,一些地方已经处于流民暴乱之中,不是我们无知浅薄,缺少严谨态度和判断力,如今这局势,实在无法加以考证,某些张冠李戴、错漏百出的不实记载,就留给后人考证吧。”
“我不明白,岳飞明明打了胜仗,为什么搞到最后还要问罪。”
“因为岳飞拒绝回军,所以被十二道金牌从前线召回,最终落得个惨死风波亭的结果。”
脱脱打断了众人的议论,正声道:“岳飞能攻取绥州机会难得,自然不愿意放弃,战场上战机是消瞬即逝。”
不等众人开口,他又道:“虽然擅自出兵也不可提倡,即如此,功过相抵,也算五分功勋,西汉以来,像韩信、灌英等将军,多不胜数,然而像岳飞那样能文武双全、仁智双全的真不多见呀。史称关云长通《春秋左氏》学,然而未见过他写的文章。岳飞北伐,大军到达汴梁之朱仙镇,有皇帝诏书让他班师,岳飞自己做表答诏,忠义之言,流出肺腑,真有诸葛孔明之风,可惜死于秦桧之手。宋高宗这是“自坏万里长城!”太可惜了!为官就应该像岳飞一样,应救黎民于水火,尽到本分,勤政清廉。”
脱脱在修史馆内来回徘徊,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息,神色悲戚又带着迷茫。
当三史编撰完成,递呈元惠帝的时候,惠帝用迟缓的目光望着三史,良久,粗重地出了一口气说:“行善的君主,朕当取法,作恶的君主,朕当鉴戒,这是朕所应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