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远远的雄鸡长啼,心知时辰尚早,又睡了一觉。伯颜正睡时,一队剽悍的骑兵悄然走进伯颜的营地。棉帘唿地一响,朴不花和太子护卫军统领月可察儿领着几个人,带着一阵寒风闯了进来。“伯颜宣旨。”
“圣旨”伯颜直愣愣的盯着朴不花,嘴唇急剧抽动,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浑身都在剧烈的抖动。
此时东方已是曦光透明,伯颜呆呆地望着外面,空旷的荒原上卷起西风,一支雄鹰掠空而过,偶尔一阵风刮来,吹的他一哆嗦。只听朴不花念道:
“朕践位以来,命伯颜为太湿,秦王,中书大丞相,而伯颜不能安分,专权自滋,欺朕年幼,轻视太皇太后及朕弟燕帖古思,变乱祖宗成宪,虐害天下。加以极刑,允合舆论。朕念先朝之故,尚存悯恤,今命伯颜出为河南行省左丞相。”
伯颜心里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脸色慌张地望着外面五彩斑斓的山峦,他不甘心,但大元都什么情况他又不清晰。实在难以决策。因此问道:“为何派我出京为河南左丞相,我要面见皇上。”
朴不花对伯颜道:“伯颜大人,奴才是受过你的恩,这时辰不能不说实话,昨日你的侄儿脱脱已去军营,全都换了他的亲信,太子燕帖古思刚刚也被朝廷的士兵送走了,大局已定,你还是去河南吧,不然……”
一旁的伯颜亲兵思勤看了一眼朴不花道:“军营里都是伯颜大人的亲信,是谁有那么大的权利来调防军队的。”
月可察儿走到思勤身边,突然拔出剑,不由分说,从思勤胯间猛地一刺,那剑早直透过去……思勤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月可察儿对伯颜左右说:“还有谁不奉诏的。就是他这样的下场。皇上有令,黜丞相一人,诸从官等皆无罪,可个归本位。奉旨的马上跪下。”
伯颜像一段被雷击死的老树,看着跪倒在地上的亲兵们,赫然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一动。月察儿端着流血的剑,走到伯颜身边笑着说道:“小人对伯颜大人当年能果断杀死唐其势兄妹的雷厉风行,佩服得很呀。”伯颜哑口无言,缓缓的将奏折放在桌子上,只好说了句“臣,遵旨。”
一场寒风吹落了树叶,河南的大地一片空旷。伯颜到达河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回想起这一路走来被押送官员拼命的催促,伯颜感觉特别辛酸。河南特别冷,空气潮湿又寒冷,屋内晒不到太阳,没有炉火。屋外有太阳但又有风,为什么河南的冬天却比大元都还冷呢?伯颜一直闹不明白。
凛冽的寒风中只裹着一件灰色单布衫的伯颜,站在屋外。透过薄薄的一层布甚至几乎看见身上的肋骨,灰白的头发披头散发,眼窝深陷,语气带着深深的沧桑:“繁华一瞬不及真实一生。”
一个穿天晴毛底黑衣的老人走到跟前,对伯颜微微一笑,打一揖到:“这位可是伯颜大人么?”
外面一片漆黑,伯颜连忙把那人请进来,走进屋内那人把酒菜放在桌子上。
“我叫买奴,曾是元英宗的的侍卫,当年铁失在南坡之变弑杀元英宗之时,左右皆以铁失马首是瞻,我无力改变局势,又怕受到迫害,就在那夜偷偷跑出来了。我记得当时你也是对铁失的行为很不满,对我网开一面,为此才过来看你的。”
“原来是买奴大人,我听说泰定帝就是听你的话,对铁失一家进行满门抄斩,为元英宗报仇的。”伯颜汕笑着说。
“想当年伯颜你多么英明,泰定帝都说你“弘毅深沉,明达果断”后来怎么变成飞扬跋扈了呢,嗨,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自作孽,不可活呀。
“休要取笑我了,老夫现在也很后悔呀。我很久没有喝酒了。”伯颜惶惶不安的说,眼睛看着端上温好的酒菜。
“这里可上等的好酒,听说伯颜你要来到这里,我专门为你预备的。”买奴坐到伯颜对面,斟好一杯酒推到他面。
伯颜犹豫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最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眼角的泪顺势落了起来。
慢慢将酒杯放下,里面的酒已经一饮而尽,买奴道:“这是好酒,咱们应该慢慢品尝,咱们今晚好好聊一聊。”
伯颜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极力地想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可是眼泪却是不争气地落下。
“你曾见过儿子杀父亲的事吗。我可是收养脱脱多年,他这样对我公平吗?”伯颜问道。
“不曾见过儿子杀父亲,但见过臣子杀皇上。从铁失,燕帖木儿到你伯颜,你们个个飞扬跋扈,给大元朝造成了多大损失。”
“非也,我伯颜历事十帝,前半生也算是大元的猛将能臣,廉政爱民方面做得也还比较到位。”说到这伯颜的泪瞬间又滑落。
“但自从你独秉国钧后,开始“专权自恣”,任用亲信,“虐害天下”,为所欲为,“锻炼诸狱,延及无辜”,“不待诏令,擅自处决”,肆意行使生杀大权。出行时,则“导从之盛,填溢街衢”,日显淫威,比皇帝的架子还大,堕落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天下贡赋多入伯颜家”。
伯颜低下头不言语了,买奴继续道:
“当年元英宗用汉人,对当时的时局非常有针对性。若能够执行,元朝必将会实现中兴。若不发生“南坡之变”,我大元定能真正的中兴。可惜,元英宗虽然有雄心,但他却遭到了铁失的暗杀。
“据老夫调查,当年铁矢派心腹谋士前去也孙铁木儿许诺,拥立也孙铁木儿为皇帝,同时联络朝中大臣,策划谋反。表面上看,是因为铁矢为了自保而发动政变,实际上,并非如此。在南坡之变中,有多达16位大臣参与,还有5位是宗室王公。如今他们已经在朝廷中盘根错节,大元江山已今非昔比,老夫也不打算继续调查了,不然又要宣起一场血雨腥风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何对汉化那么反感。”
吃完了一些肉菜,喝酒以后,伯颜的面上终于见了些血色,只是身上亏损太多,还动不了。
卖奴转身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递给伯颜。
“这是刚刚挤的马奶,你留着以后用吧。”
伯颜捧住那个牛皮水袋,手颤抖着拔开塞子,把鼻子凑近皮囊闻了闻。
新鲜的马奶还冒着热气儿,浓浓的奶香一会儿就弥散开来。
二人正在交谈,忽然,一个军士走来,高声的喊着:“伯颜宣旨。”
“着伯颜迁于广州行省南恩州,既日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伯颜拿着这份奏章看了足足看了小半个小时辰,羞愧难当。
伯颜到广州是三四月份,正处于令人闻风丧胆的回南天,广州那种闷热还和大元都夏天不一样,好像即将下雨的闷热又不像。
这位权倾一时的北方极品大臣,热到中暑,大热天却浑身冷到发抖(湿冷),本来就有关节病的伯颜,因南方潮湿导致了一身病,他特别想念北方,恨不得马上能回到北方。
伯颜逐渐迷糊起来,在临死前的一刹那,突然意识到人生的可贵。朦朦胧胧的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驷马奔驰的草原,回到十五岁就已从军,奉元成宗诏命为“侍武宗于藩邸”的时候,带兵南征北战被赐号“拔都儿伯颜”的时候,在这些转瞬即逝的梦境中,对他来说应该是享受,他在这梦境中不愿清醒过来,也没有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