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开的荷花败了,安静地躺在水面上,如同这人活在世上,却不知何时命休已。
有些人活着他却如同死人,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生与死的距离,毫厘之差,如若千里。
“不知太后唤臣来有何要事?”行君臣礼后,紫佑莱挺拔的身躯屹立在殿中,不卑不亢。
“紫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知,乃坊间传闻,可有此事?”太后一如当初,自带威严,雍容华贵,但那微笑着的神情却不似作假。
自默言在坊间出名后,说书先生们闻风而起,吹嘘的话本就此出现,把默言说的是无所不能,完美无瑕。这嘴上的江湖看似不可信,却在闲暇之余传出别样的精彩,让默言成了皇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名人。
“劳烦太后惦记,小女顽劣,不值一提。”紫佑莱笑意不达眼底,语气疏离。
“你可知,夜儿跟她可是有婚约的,虽然只是口头上而已,但毕竟是双方父母定下的,佑莱不会阻拦吧?”
“臣惶恐,小女自幼体弱多病,便被臣养在外面,现如今归来,自是听她的意愿为好。”
“佑莱啊,有些事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太后。该上早朝了,臣告退!”先前的羸弱不在,不容置喙的气势散发,令太后震惊了一番。
想来,是触及痛处了。
不管怎样,既然瞳儿回来了,那他就会保护好她,不会让她步她母亲后尘,抱憾终身。他,是时候该做一下当爹的责任了……
十四年前,紫瞳母亲去世,紫瞳尚在襁褓之中,他那时年轻气盛,愤世嫉俗,愣是八年多没上过早朝,朝廷上下对他议论纷纷,可太后她老人家对紫家甚是宠爱,也不降罪,也不安慰,让众人明了紫家在太后心中的地位。
“是哀家的错,都是哀家的错……”一念之差导致如此错综复杂的结局,她于心何忍……
“想必,他心里是怨我的。”
“出来吧,都听到了?”
“嗯。”元夜从帘子后面走出,面色有些凝重起来。
原来,他们两个是有婚约的,只是看目前情况,不太乐观。
“北荒一事,你怎么看?”
“跳梁小丑,内鬼罢了!这些人的手段恐怕也就剩这个了,不过我相信舅舅会处理的很好,我相信他。”他这个舅舅他最懂,是不会让深处皇宫的侄子受伤害,必定有所行动。
“还是那么自信。”太后转头欣慰一笑,脸上眼里全是宠溺。
“前几天我派齐鸣去帮舅舅,那里安好,祖母无需太过挂念。倒是朝堂之上,怕是会不安宁了!”
北荒一乱远没有那么简单,像是有人策划好了一切,准备一举击溃他们。
“祖母,您安心,剩下的交给我们舅侄俩吧。”
“好好好!”
……
朝堂之上,几位大人又发生了争执,太后揉着太阳穴的手顿时一拍,大殿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让诸位来是商量对策,不是来气哀家的!要是每位大臣都如此行事,我神谕岂不是危在旦夕!”太后浑厚清明的嗓音传出,大臣们自觉的低下了头。
“明珠大人有何想法?”太后看似一撇,随口一问,似是不经意,却是故意。
明珠玄礼上前一步行礼,回答道,“臣以为,兰霄大将军英勇超群,自有计策,我们要做的是安抚好皇城百姓,避免人心惶惶。”
边境大战势必影响城中百姓,难民也可能增多,这都是人们不希望看到的。
况且,自古以来人心易散,以至不可挽回。
“李大人怎么看?”太后揣度一下,让人看不出态度表情。
“微臣以为谣言不可信,边境是何情况还未可知,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兰霄的本事他是清楚的,故以他并不认为这次的事情是真的。
朱明许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太后,边境之事不可大意,臣认为应当早做打算,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特意加重了“必要”,就是想让太后知道其中的利害。
边境向来是神谕国一大祸患,长年积累的矛盾都在那,犯罪的跑去边境投奔北荒,被驱逐的也跑去那,总之不好的人事都躲在那里。
“还有谁有想法?”
“臣以为预算还是要有的,以免不可预测之事。”钱开向来公私分明,并不是帮朱明许说话。
马尚工看着钱开如此,也不多言语,沉默了下去。他不知道怎么说……
“好了,哀家知道了,都退下吧!哀家自己静一静。”
“是。”
待众人退下,一句呢喃细语出声,“不让人省心的!”
“去,帮我查查北荒之事。”话音刚落,一道墨绿色身影消失不见。
太后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呆了很久……
……
“小姐?小姐?”雨桐累的满头大汗,还是不见自家小姐踪迹,左右看了一眼,见无旁人,便施展轻功掠了过去。
有道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嘛!
最后在万花园一小丛草地上找到闭目养神的默言,双手枕在脑后,一只腿弯起,一片舒适惬意,好不自在。
阳光照射在脸上,神圣安详,与周围草地相映衬,似下凡的仙子般梦幻。
而默默在旁边编织花篮,小手虽小,却小巧的很,一时间默言周围全被默默编织的花篮、花屋、花链围成了一个圈。两人一个惬意,一个忙碌,倒是好风景。
“小姐?”
“嗯。”
“我找到你要找的人了。此人名东郭老,是长安街一写字先生,先前在老爷府上任传诵官,因触犯神谕律被解职,派去守马厩,当个马厩官,结果人家不乐意,衣袖一甩果断去大街摆桌子写字了。”
“桐儿越发灵巧了,这么重要的信息都能打听到,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默言一边说着,一边捋着不存在的胡须,顺势点头,一派夫子模样。
“小姐你又来了!”整天这么不正经,真不知道当初怎么被忽悠跟着小姐的,难不成当真如小姐所说,眼瞎了?
这时的雨桐忘了,是她自己要留下的……
默言瞥了一眼雨桐,偷笑,“走,会会去。”
刚要走,感觉衣服上不对劲,转头看着揪住她衣角的默默,默言伸手摸了摸默默头,乖巧道,“默默在家看家哦,或者去找聪哥哥玩,张嬷嬷会给默默做好吃的。”
默默白眼一翻,都是别人,你呢?又想撇下本宝宝!
雨桐望着风风火火的小姐,一阵凌乱,不是休息吗,不仅能听到她的话,还适时动身……
……
长录街路口,穷街陋巷,是皇城最不堪之地,什么大盗欧阳擎、采花贼花无忧、通缉犯木闲皆是长录街出生。
传说,这儿是被神诅咒之地,生者不安生,死者不可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得善终。许多话本上说,是本地土著居民背叛了神,于是被神诅咒永不安宁,也有的说是成魔了,与神为敌,被神诅咒,总之千奇百怪的,什么样的都有。
神谕几百年以来,长录街就没太平过,不是前朝起义军的驻扎地,就是贼窝,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英年早逝的,总之,活不长。
“小姐,这条街怎么阴森森的……”
“莫怕,只是有几个朋友而已。”依着阴阳眼的缘故,默言还友好的超周围的鬼魅问好,这一操作倒是引来很多鬼魅围着她俩。
“朋……友?”雨桐瞪大眼睛朝周围看着,伸手死死的抓着默言,“小姐你别吓我,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
“有怕的,不错。”
“……”不错?她是听错了吗?
有怕的说明心存正道,不似枉然,不像她,存于世万事万物皆不怕,此乃魔之本性。这是她从老彩谷压箱底的一本书上看来的,书尾刻着一个印章,印章上刻着“魔老法”三个字。
她曾问过老彩谷魔老法是谁,老彩谷隐晦微笑的说了一句:“有缘人。”她一头雾水,表示很无奈。
“来来来,买定离手了啊!”
“日出东南隅,照我神谕楼。”一身长五尺男子脱口而出,嘴里嘀咕着,“阴阳相生,阴气重,买小!”
“阴阳相克,阴气小,买大。”默言声音一出,一锭银子就咕噜咕噜滚到了赌桌上。
众人听声辨人,却看到一年龄女子,身旁又跟着这个年龄女子。
奇闻啊,长录街这么久了,两个姑娘单闯赌坊,真是怪事。
“开!”随着一声令下,手中的罩被掀开,漏出里面的子,“大!”
“什么?不可能,你说,是不是你做了手脚!”五尺男子上去揪住赌坊管事,一顿说教。
那管事表情一凌,不客气道:“东郭老,您要是玩咱家奉陪,要是不玩,恕不远送!”
赌坊,从几千年前就有,具体不知过了多少年,有小道消息称,赌坊的主子不是人,是妖物,故以寻常百姓家是断然不会来此处。
“你们,你们铿锵一气,愚骗大众!”
“东郭老,我敬您是长辈,不然别怪我不客气!”那管事不由来气,这一天天的整天处理这种事情,他早已厌烦,偏偏有不长眼的闹腾!
“有本事来啊!”
周围走来几个彪形大汉,粗壮的身躯顶上东郭老好几个,他们面色凶狠,双手握拳,随着手腕转动,只听“咔嚓咔嚓”几声。
东郭老面色不变,冷静如斯:“怎么,我可是正经百姓,受神谕国管辖,还轮不到你们动老夫!”
默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料想到这东郭老身份必定不简单,单看刚才的行为举止,正常人应该找她算账才是,而这东郭老却找管事的茬,这不是不明智,就是精。
精者,颇有原由。
世间多有精者,深谙于世者倒不多见,这行走如斯地步的就他一个了。
“东郭老,晚辈久仰大名,可否请您喝一杯?”默言望着被丢出来四仰朝天的东郭老,客气的说。
那东郭老闻言一声不屑,“呵,久仰我大名,那你可知我姓甚名谁?”
默言顺口一说,似是早就知晓,“姓郭,名老。”
“看来真是我仰慕者……”
“幸兮来我定了好位置,赏脸一叙如何?”
“可。”
待东郭老往前走了几步,雨桐问道,“小姐,你是怎么知道他姓郭名老的?”
“猜的呗。”默言走上前,跟东郭老聊起了天。
雨桐在后面一阵不解,难道是她太笨了?
……
梅香琴声充斥着酒楼,倒有种独先天下之香雅的霸气。
东郭老看了默言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姑娘面相不俗,有飞升之兆。”
飞升,算命先生口中的积德行善,增福增善,也是气运修行的档次提升之说。据说,有能之人,每飞升一次可得百年寿命。
“借先生吉言,紫瞳不胜感激!”默言拱拱手,特意强调自己的名字。
那东郭老身体一僵,面色有些怪异,“原来是紫家小姐,幸会幸会,我倒是谁有这么好的气运,原来如此。”
默言闻言面不改色,只是心中对东郭老多了些防备,民间一向是敬重算命者,又怕算命者,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气运一向好,被先生这么一折腾倒是更热闹了。”默言柔柔一笑,端起酒杯敬酒,“紫瞳在此多谢先生了。”
“请。”
“请……”东郭老心中一阵怪异,这姑娘如此镇定自若,倒让他不自在起来。
有道是,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亦不动,方为上上策。
默言这招实在是高明,瞬间在两人中占据了优势。
“郭老可是神谕国人?为何在此处落难?”
“哎,小人陷害,不值一提。”失落刹那间笼罩这个年过半百的人,“我女儿要是在,也似你这般大了……”
“你女儿?”
“她去了……”
楼间琴声停了,似是在哀叹,似是在留恋……
“紫姑娘,你可否答应老夫一件事?”东郭老望着默言,似是在哀求,又像是临终遗言。
“您说。”默言本想拒绝,可到嘴的话望着东郭老的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为神谕国考虑一下,哪怕是一点点,可好?”
默言不知道一个看上去高傲如此的人,竟会因为这一点点哀求着她,还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后来东郭老说了什么,默言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一句:
“明枪暗箭皆难防,身在其中亦躲不掉,如此,便是天意。”
自此以后,默言再没见过东郭老,有人说得罪了人,被打死,有的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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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了知道东郭老吗?”书房里,默言开口。
“他呀,是个痴人,喜欢说梦话,所言之语,不可信。”
“他可有什么喜好?”
“在我府衙做官时,倒是个实在人,谦虚谨慎,颇受人尊重,谁知自从女儿死了,就变得面目全非……”紫佑莱似是想起了什么,叹息道。
谁也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晚东郭老死了爱女,家被烧的精光,东郭老一身焦黑从火中走出,嘴里喃喃细语,没人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女儿怎么死的?”
“烧死的,尸骨无存,与郭家一起烧成了灰……”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莫不是与那东郭老有什么交集了?”
“非也,非也,只是听说,好奇罢了。”默言谄笑着。
“那东郭老就是个江湖术士,莫要与他交集。他还曾说过几年后你爹要丧生与仕途之中,你看我身居高位,像是早死之人吗?”况且咱们家与皇家的关系,也不会有事。
“嗯嗯,爹肯定长命百岁,颐养天年!”
“瞳儿这嘴越发甜了,跟谁学的?”
“跟默默相处不甜点我都成冰块了!”
“默默家人至今还没有消息,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可能吧,爹我还有事,先走了啊,拜拜!”
“唉!这孩子,好不容易过来找我聊天,这就又不见人影了,难道我就这么难相处?”紫佑莱望着桌子上的琴,自言自语。
有些人,只见了一面,只说了几句话,你就会对他印象深刻,久久不能忘怀。
出了门就碰到霆哥,顺便打了个招呼,“霆哥!”
“嗯。”
“你能多说两句话吗?”
“明天回学院,等你去。”
“……”她其实不想去!
“这两天你的事我有耳闻,不要太过招摇,引火烧身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哥,打住,我还有事先走了,拜~”
紫霆闻言摇了摇头,他是不是说的太过,毕竟云家一事,是为他出头……
“吱呀”门开了,紫佑莱声音传来,换回了紫霆思绪,“进来吧。”
“你妹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
“我想尽早让她进学院,一来防止她外出惹祸,二来会有学院管制,三来你在我也放心。”
“妹妹可不是会受管制的人,只怕到时学院也会热闹一番。”
“哎,还需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