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勃良第初遇的后天在文森特漫长的等待中到来,文森特如约而至。勃良第穿着深褐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泛着油光。他很热情,一手扶住文森特的肩膀,一手用力地握住文森特的手。寒暄后,他把文森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两人坐在沙发上。这座房子很现代,墙壁粉刷成蓝灰色,地上铺着黑色地毯。家具多为白色,文森特喜欢这种简约的北欧风格。勃良第的秘书跟进来,勃良第堆满了笑,和秘书说:“请给未来的文坛巨匠拿杯东西喝。”又问文森特:“斯塔腾岛先生,哦,我可以叫你文森特吗?这样亲切一点。”在得到文森特肯定的回答后,又问:“亲爱的文森特,你想喝点什么?咖啡?茶?威士忌?杜松子酒?”文森特靠在沙发上,坐得很舒适,摆摆手:“我想还是别从早上就开始一身酒气。咖啡就好。”勃良第一笑的时候因为吸烟而变黄的牙齿就漏出来,让文森特一阵恶心。他说:“我恐怕你是对的。”然后转向他的秘书:“茱莉亚,请给这位先生咖啡。”文森特这才打量站在他身旁的秘书,穿着黑色西装,很丰满,皮肤黝黑,面容姣好,看起来很严肃,头发直直下来,到下面开始打着弯。她弯下腰,用一种轻快的语调在文森特耳边说:“先生,您要奶和糖吗?”文森特盯着勃良第的眼睛回答:“请加奶,两块糖,谢谢。”他觉得自己和人家说话的时候没看人家很不礼貌,心里有些不舒服。勃良第抬了抬手指说:“茱莉亚,给我一杯黑咖啡。”“你知道,有些人更喜欢刺激性的烟草,咖啡,酒精。”勃良第一边从抽屉里把文件拿出来,一边说。
茱莉亚很快就把咖啡端来了,出去的时候还不忘记把门带上。勃良第开口:“那么,你考虑的怎么样,我的作家先生。”文森特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的心情:“感谢你认可我的作品,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如果合同没什么问题,我愿意请你代理我的书。”勃良第戴上眼镜,抬眼睛看了文森特一眼,把合同递给文森特:“这样,我们会付给你四万欧,然后每卖出一本,你就会额外挣一欧。当然,这些都是暂时的,如果这本书大卖,又考虑和我们继续合作的话,你的报酬会大大增加的。”文森特又要了一杯咖啡,仔仔细细将合同翻了两遍,确保没什么问题后,签了字。在这个北欧风格的房间,勃良第的手和文森特的手在紧紧握在一起,就像他们的命运一样。
文森特喝完咖啡,走出勃良第的办公室,走在城镇的街道上。阳光明媚,照耀在阿森的街道上。快到中午了,文森特热的有些头皮发痒,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肩上,把衬衫扣子解开。“值得喝一杯的一天!”他想。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看着明媚阳光下的影子,微风拂面,没有酒精的催发,也让文森特脸颊发烫,有种微醺的感觉。
文森特给金打电话,想邀请她共进午餐,金有些为难,她已经和苏菲亚约好了午餐。还没等文森特思考,金旋即又说:“但是没关系,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她早就想见见你啦!”苏菲亚是金的姐姐,胖胖的,在礼品店工作。金有时会谈起她,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结婚不到两年,苏菲亚就抓到自己的老公出柜。可悲的是,本打算离婚的她为了财产,一直拖着不肯离婚。文森特只当她是个可悲的人,没有信仰,没有方向。文森特想想,提前见见也好,别等到婚礼那天才见到,显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便答应了下来。
文森特步行去金车站接姑娘们,阳光照得他暖烘烘的,隐隐约约能听见鸟叫声,远处飘来郁金花香。这让他温暖又平静。这些阳光让他熟悉,好像回到年少时的某一个午后,在午后的阳光下,无忧无虑奔跑在城市的街道里,把太阳、草地、楼群抛在脑后。追逐着,嬉笑着,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光着脚坐着湖边,眯着眼看着太阳。
他不想去和金吃饭了,他想自己一个人喝上几杯,他想坐在草地上,坐在湖边,看看太阳,回忆从前,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想。他给金打了电话,他听出来金对他的爽约已经生气了,但是他不在乎。文森特要他的生活,属于文森特。
这种对自我的痴狂让文森特在人群中像个异类,自由也是这类人用一生去追赶的。这类人活得真实,倒也轻松。金和文森特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让她很安心,也很放松。没什么目的去爱你,爱你只是因为爱你,金荡漾在这样感情中,没有办法脱身了。今日午餐,抱怨起家庭生活喋喋不休的苏菲亚格外的安静,比起她日复一日的遗留问题,金的悲伤看起来更严重一些。金从和文森特冬日没办法见面开始说起·,讲到了文森特过于我行我素让她忧虑。苏菲亚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握住金的手安慰她:“别难过,最起码,他是坚贞不渝爱你的。”这句话让金好了一点。两个姑娘看着餐厅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分食盘中的食物。
文森特走进他常去的那家叫南茜的酒吧,店里刚刚开始营业,凳子都摞在桌子上,女招待莫莉在拖地。文森特说:“嗨,莫莉!午安,塞曼。”塞曼是这家小酒吧的老板,五十多岁的样子,白色的长头发胡子梳得整整齐齐,穿着一个蓝条纹的深色马甲,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衫,被肌肉撑得紧绷,看起来很壮实。塞曼,范大叔,安迪和文森特有时候会一起打猎,人也还不错。塞曼正站在柜台后擦杯子,听见文森特进来把头发捋到耳后说:“嗨!文森特,今天这么早。今天喝什么?鲜奶百利甜?茴香酒?”文森特笑笑:“给我开瓶格兰菲迪,最近几年的就行。”塞曼一边给文森特拉来一张凳子,一边说:“今天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文森特迟疑片刻:“也没什么。”文森特不想这么早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他怕出什么岔子,最后书没出成,大家反倒是过来可怜他。塞曼撇嘴:“嘿,好吧,如你所愿。去年的格兰菲迪。”一边给文森特拔出软木塞。文森特坐在吧台的一个角落里,面前放着那瓶威士忌,一个放着夹子的冰桶,一瓶柠檬苏打水,一个威士忌杯。文森特说:“诶…塞曼,这瓶苏打水是什么?”塞曼咧了咧嘴,露出他整齐的牙齿,说:“我请你的。”文森特向他举杯:“谢谢!”文森特在酒杯里放上三四块冰,然后浇上三分之二杯威士忌,在兑入四分之一杯柠檬水。就这么反复,一口一口抿着,一直喝到太阳落山。
文森特看这个世界已经摇晃了,但是看着街道上的灯火,与落日交相辉映,何其美妙。酒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管你是工人,教授,还是热恋中的情侣,在结束了一天的辛劳之后,总要做点什么让疲惫从自己的身体里散发出去。他们有着不同的性别,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身份,以及不一样的故事,却一道坐在这,饮下今日的悲欢,以及对明天的哀愁。文森特有些自我感动,人类社会还是美好的,都会好的。至少,今天他这样骗着自己。
文森特再往杯中倒酒的时候,酒瓶中再倒不出一滴了。文森特有些燥热,他把领口扯大,让风灌进他的衬衫里,这让他凉爽。他又点了一杯自由古巴,他要去湖边看今天最后的太阳。
塞曼给文森特拿了一个空酒瓶,把自由古巴倒进去,又给他塞了一瓶苏打水和一个鸡肉三明治。塞曼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叫莫莉说:“莫莉,把手里活放一放,陪他去。上一个醉酒去湖边的人,现在还没捞上来。”莫莉应了一声,去后台裹了一件风衣出来,找了一个篮子,把文森特的酒和食物装好,又拿了一瓶文森特存的红酒,扶着文森特的胳膊,带他离开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