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窍了几秒,回过神以后,我赶紧把玄关处的灯点亮,然后把房门打开。我看见顾林昔站在外面,毛毛细雨中他没有打伞,身前衣服湿了一半,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直愣愣地支着。我有些错愕和茫然:“你……。”
他微微喘息着:“刚才去学校找你,他们说你请假了,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不等我说话,他就往前一步来摸我的前额。他手上有一些潮湿的凉意,我冷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连连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昨天天气一下子变冷,所以着凉了。”
他把停在空中的手放下来,蹙了蹙眉心,欲言又止。我突然发现他还站在雨里,又赶紧抓住他手臂把他拉进门来,指着他的衣服:“你怎么会淋得那么湿啊,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他不甚在意地道:“路口有棵树倒了,车开不进来。”又顿了两秒,朝屋里看了看,“你爸妈呢,不在家?”
“噢……他们还没回来。”外面还在往屋里飘雨,我从他身侧绕了绕,伸手把门关上,然后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额角上全是细碎的雨滴,睫毛上也有水花,眼睛雾气蒙蒙的。我怕他也着凉感冒,于是说:“你等一下啊,我去拿个毛巾给你擦。”说完转身便要往里走,却被他伸手一把拉住。迷茫地回过头,顾林昔看着我,微微抿了下嘴巴,声音低沉:“不用了,我只说几句话。”
我怔了怔,他吞咽了一下:“我明天早上走,八点的飞机。”
空气瞬间静止了几秒,我垂下眼睛,慢慢地把头也低下:“噢……。”片刻后又抬起来,艰难地扯了下嘴角,扯出来的笑估计比哭还难看,我说:“昨天不是已经跟你道别过了么,你还特地跑来说,我又没有离别礼物送给你……。”
他打断我:“我是来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会负责。”
笑容一时间僵住,我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他却避开我的视线,看向旁边的墙面,低沉地道:“我的意思是,你放心,既然是我的责任,我就不会推脱……原来我打算今天就跟我爸妈说的,可是我爸公司最近出了点事,总是忙得抽不开身,本来说今晚一家人最后一起吃个饭,他也临时有事出去了,而我妈这一年身体又一直都不太好……我感觉这个时候说,并不是什么好时机。再说你还要三四年才够年龄结婚,也不着急。所以我想,过段时间……明年,最晚明年这个时候我再和他们说,到时你也上大学了,他们就不会觉得我在儿戏。先把事定下来,等到你大三,或者大学毕业,我们再结婚。”
我彻底傻住,反应了很久才把他说的每个字串成完整的语句,可是仍然不敢相信。脑海被巨大的空白填满,僵直地站了很久,顾林昔把头抬起来,一双死水无澜的眼睛看着我,沉静而肃然:“你觉得呢。”
喉咙像是被人堵住,我茫茫然地望着他,良久,嗓音干涩地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和我结婚?可是、可是结婚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也很远……我从来没想过……。”
他却似乎没在听我说话,继续自顾自地道:“你父母那边,等明年到了时间,我也会回来,亲自跟他们商量。总之,我会安排好的,你也不必想太多,好好复习,好好考试。”
我还是无所适从地呆立着,错愕震惊茫然全部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没有打过腹稿,但他说得平静而决然,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和欣喜。心底里似乎渐渐生出一些了悟,然而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诺简直比我所有最好的美梦加起来还要好,我竟然没有勇气开口说出:“没有关系,你不用因为愧疚而勉强跟我在一起。”静了很久,自私卑鄙的心理还是占据了上风,我慎微小心地,甚至还有一点憧憬地问:“可是……我们家这么普通,我也什么都没有……你爸妈会同意吗?”
他迟疑了两秒,低下头:“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总之我努力说服他们就是了。”又沉默片刻,闭了闭眼睛,轻声而无望:“反正偲颐都死了,谁不是一样,你又那么像她,他们或许会觉得安慰的……。”
我霎时愣住,他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罢,他转过身开了门,毫不迟疑地抬步走了出去。我愣了两秒才回过神,连忙跑出门外追上去。站在雨中,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这微茫的雨幕,还是因为我朦胧的眼睛,我喊他:“顾林昔!”
他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侧脸柔和而温淡。我的眼泪落下来,希冀地哽咽:“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会回来,你会负责,你会和我在一起……都是真的,你保证?”
他凝视着我,久久地沉默。或许是我的幻觉,很久以后,他抿了抿唇角,似乎缓缓地弯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弧,或者,那最多只能算称之为一个微弱的笑意,然而我却还是觉得欣慰,因为印象中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笑了。他在雨声的淅沥回响中轻轻点头:“我保证。”
这细雨中的最后一幕,一直到顾林昔离开后很久,都一直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次想到,心口就会软软地收缩一下。虽然从来都知道,他给我的这个许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我,但我又低微地想,没有关系,这样也已经很好。因为假若我是林偲颐,比起和他天人永隔而让他永远怀念我,我也更宁愿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上与他长久共渡。我想,我要学会知足,况且如果他真的一直怀念她而不会喜欢上别人,那我也一定会给他比别人更好的安慰和照顾。
从顾林昔离开到他允诺的一年之期,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在过。其实我想,一年的日子说长也不长,毕竟我马上要高考,整日忙忙碌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该也很快就过去。当然,我也要更加努力,争取考个拿得出手的大学,这样才能更配得上他一些,他父母也应该会更加认同我。那天回到学校的时候,李一鸣来找我,我同他道歉,不光因为那天顾林昔打了他,还因为我决绝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喜欢你。”
记得他气得发抖,暴跳如雷地问我:“那你怎么不早说,你那时候为什么还说不讨厌我?你他妈耍我啊?老子喜欢了你三年!”
他挥着拳头,似乎气得几乎想揍我,我闭上眼睛没有躲,他却终究强忍着,把手放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说:对不起啊,可是我也喜欢了那个人很多年。
岁月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前进,到了来年五月,学校开始开一年一度的高考动员大会。我听见校长站在台上煽情地说:“同学们,你们已经坚强地走过了一段很长的黑暗的路,如今马上就要看到胜利的曙光,请一定要再坚持一下,你们希望的未来,一定都在前方等着你们!”我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从去年九月末到现在,八个月,一年的三分之二过去了。一年之期越发临近,我也越发印象深刻地记起,顾林昔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我幸福地想,只要时间它不戛然而止,那么我希望的未来,它一定就在四个月后等着我。
时间确然不会戛然而止,戛然而止的,只有人的生命。
就在我十七岁这年,小满之后,夏至之前,高考前一天,我在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让我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至亲的生死永别。
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方峻明家吗?我是XX县公安局,方峻明今天早上身亡了,请你们家属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明,过来认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