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发财连连摇头,说道:“富贵,这都是你的猜想罢了,你这……这……”
魏僮笑了笑,说道:“我在薛丁山那儿,看到了种师道,还有刘阿大。”
“一个副官,和其他副官聊天喝酒,其乐融融,他的脖子上赫然顶着的就是种师道的脑袋,跟他觥筹交错划着拳的便是刘阿大了。”
“他们彼此亲近得好像交往了数十年的好兄弟。”
“我是通过那只眼睛进的薛丁山的梦,他不会有所预料,自然没必要故意作假。”
“薛丁山的梦?这又是什么意思?”梁发财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
“那枚眼睛,属于薛丁山。我在查看小小的伤势时就发现那只眼睛和鸟神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你也知道我截取了它的力量,自然熟悉它的味道。”
“李师师‘苏醒’过来时我佯装发怒,想要试探她到底有何算计,对眼睛是否知情。她顺着我的表演完美演绎了一个扛着戏班独自前行的孤高女战士,面对质疑和责难,有些小委屈,最终选择摒弃前嫌共同抗敌的可歌可泣的完美故事。”
“只要相信,那边是真的。”
“可惜啊,我谁都不信。”他对着李师师笑了笑。
“从见你第一面,你说你会让时间停止的时候开始,我就不信任你,没有人会自曝其短,更别说是对着一个不知底细却有威胁可能的陌生人。”
“我那天装作涉世不深,全盘按照你的安排行事,果然遇到了薛丁山的所谓试探。可是那场风雨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对我和梁发财的杀意又实在太敷衍,如果不是那些标志性的黑色飞刀在我的真实之瞳里做不得假,我甚至会怀疑就是苏一在自导自演。”
“能暂停时间,却怕被伙计里的内鬼察觉所以不愿提前与我接触,这话听起来比我三年级撒的谎还离谱。可是这等拙劣的谎言里也透露着有用的信息:你当然不是怕你的不听话的傀儡刘阿大高密,你害怕的是薛丁山能够用你无法掌握的办法得知你身边的信息,而你却无从反制。”
“所以我猜测,在你和薛丁山有限的合作里,你一定是处于劣势和被动的那个,而你想要翻盘则需要更多的不择手段。”
“三娘说是曾阿牛传你的话让她临时带种师道去安全屋,无论真是刘阿大的傀儡伪装,或者是三娘和曾阿牛中的某个人在撒谎,过程都不重要,你必定得在其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就和你让薛丁山知道‘魏僮’这个经略相公府的小厮还存在一样。”
“我猜你最开始没有向他透露‘魏僮’其实是‘种师闵’的事,不然那天初次的试探你无法控制烈度,也就不能保证我的存活以及之后与薛丁山的撕破脸皮。”
“你知道经略相公府的力量对薛丁山很重要,重要到他决心全面铺开黑鸦作为祭品时,也要用整整两队换取种师道人头的地步。所以你笃定只要暴露种师道的行踪,种家必灭,而我则会在事后了解‘真相’时,失去所有退路,真正和你站在一边。”
“可是你没想到,薛丁山的计划竟然会提前推行,他选择牺牲掉经营多年的黑鸦,比你选择牺牲种府上下还要决绝。他用江宁府全城性命为祭品,提前召出鸟神。我是不清楚鸟神对于你们打破轮回到底有何帮助,但显然你们需要它的力量迅速成长成熟。”
“他用阳谋将你一军,鸟神出现,最关键的祭品却没准备好。你只能仓促踢爆刘阿大这个暗雷,把小小做饵再次抛出,接着用自己的力量催熟鸟神。当晚我明目张胆地截取鸟神的力量,按照你给它的力量分级,我早该碎成齑粉才是,可那夜他的抵抗是如此软弱无力,恐怕这就是催熟的恶果吧。”
说到这里,魏僮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自己浓黑的双眸,如今越发依赖薛李二人处心积虑、献祭众生得来的力量,不详的预感时刻萦绕心中。
“你本来的计划应该是催熟鸟神为你所用,却没想到薛丁山扰乱全城的布置把我逼回了小院,甚至我还目睹了种师道身亡的场景。我在刘阿大手下救下了你的一众伙计,又导致小小的献祭仪式被提前发现。”
“我猜当时的情境下,按照你的无谋,一定会孤注一掷地做场豪赌,按现在的情况看你似乎也赌赢了。你用尽力量昏睡,我们进入到这个更奇怪的新江宁里。”
“以我进入的薛丁山的梦境来看,我们消失后他那里的时间流逝应当极慢,恐怕这就是你豪赌出的最好结果?”
魏僮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当时李师师的话,言语间充满了嘲讽:“这次,我们赢了?”
李师师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小瞎子。
魏僮觉得有些无趣,接着说道:“你苏醒后,我让你配合我使用能力,做实验救小小。我全程都不信任你,所以我保持着真实之瞳的能力,全神应对你的突然发难。我亲眼看到你自导自演地在小小的身体上比比划划,却不能够影响眼睛半分。”
“小小如同‘我们计划’一样醒来,我猜想这时候小小清醒与否已经无关痛痒,或者说本来你们就无所谓她的死活。那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你的布置只是需要让小小带着眼睛,跟我们一起来到这个新的江宁城罢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我便用真实之瞳的力量不断地感知着那枚眼睛的一举一动,我发现它的运动很有规律,长时间地疏懒后总会有一小段时间,不停地左右摆动。”
“在下不才,恰好略懂心理学,这典型的快速眼动睡眠的特征真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尝试着欺骗那枚眼睛,把我的意识与它趋同,果然就进入了薛丁山的梦境。”
“他在梦里的种种滑稽自爆先且不说,如果我能通过它进入薛丁山的梦境,那么我们现在所处的,自然也不会是真正的江宁。”
“我猜,这就是……”
“住口!”安静地听了许久,冷漠如冰雕的李师师终于开口。
她冰冷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血色,因愤怒而气血上涌的双颊甚至能看到细细的绒毛,她的语气越发尖利,连声说道:“住口!你给我住口!”
“你不能说出来!你凭什么说出来!只要我,还有梁发财没有意识到,只要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察觉,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小小会慢慢恢复,戏班里的众人也会继续幸福生活在一起,我会慢慢把这个世界同化,最终把他们都带到真实的世界,这不好么?”
“这就是能摆脱无尽轮回的正确选择!你凭什么干涉我!”
魏僮叹了口气,说道:“李师师,我不知道你这个蠢女人是太自信了,还是被骗得找不到北,你真的以为鸟神的出现对你,对戏班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不是?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都只因为我才有存活下去的意义!”
“小小是我最爱的妹妹,阿一哥阿二哥都是我的哥哥,三娘姐姐和阿牛会长相厮守,本来,本来刘阿大会像父亲一样疼爱我保护我,本来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家人陪着我……”
李师师双眼泪珠连成串,不断地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可她的脸上仍然没有半点表情。
魏僮的双眼却在她的泪珠落下时,如感同身受一般,也留下两行浓黑的热泪,双眼复又变得血红一片。
李师师像被杀死幼崽的母兽一般嘶吼出声,她终于不再如冰雕一般矗立,她双手连弹,指风掌风层层叠叠向面前的魏僮奔袭而去。
从她从床上站起的那一刻,从魏僮的双眼变成浑黑的那一刻,真实之瞳的力量便把她重重包裹。
她一直只能听到魏僮的声音从浓郁的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不断地传来,讥讽她,嘲笑她,羞辱她。她在这里不能移动分毫,不能有丝毫反抗。她耐心地等待时机,她相信能撑到瞎子脱力的那一刻。
终于,她能看到那个可恶的男人了,就站在她的面前,还在仰着头跟她对视!
无形的旋风像一把把钢刀,重叠着,挤压着,奔涌着,带着李师师满腔的怒火和委屈,无比疯狂地要将眼前的小个子男人寸寸撕裂。
魏僮的胸腹首当其冲,纤弱的肌肉挡不住烈风怒号,眨眼间被削了个干干净净,迅速断裂的胸骨内各色脏器也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与此同时,他的两只手臂、十根手指、脸颊、耳朵、鼻子……所有正面迎接罡风的皮肤全部化成了丝线,血液甚至来不及流出。
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是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原来眼前的疯女人,仅仅是用肉体带动的指风,就能将我瞬间虐杀?
“在这里我可以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达成我的目的,我会……”李师师发狂地尖叫着。
“噢!这是鸟神的梦?”一旁被无穷的信息量惊得宕机的梁发财终于回过神来,右手握拳一锤左手手掌。
刹那间,山海崩塌,天翻地覆。
鸟神的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