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僮的真实视野里,一具张牙舞爪的蜘蛛木偶盘踞在半空,背后一张密布蛛卵的罗网把小院的天空重重包裹,反折关节的蜘蛛腿牵着院子里一众怪眼人。每当小院里的怪眼人出现折损,便有一枚蛛卵孵化,一具新的傀儡悄然被蜘蛛送入战场。
这才是让众人血战不止的真正罪魁祸首!
“阿一哥,天上,打那个大眼珠子!”魏僮一边用急切害怕的童音喊叫出声,一边复制出小院天井把众人所在的空间悄然替换。如今邪力加持,真实之瞳的三米半径扩大了六倍,包裹眼前的小院还算轻松。
虽然梁发财一时冲动,盲目出手,但一切还在掌控之中,还能补救!
魏僮拉着梁发财猫在真正小院的门廊里,隐身伪装加持完备;一伸手,虚假小院的门口凭空出现一个用力过度后虚脱的胖子,身边跟着眼缠白绸的小瞎子,两个人都是又惊又怕的鹌鹑模样。
苏一刚被火球相救,又听到熟悉的男童呼号声,顿时明白来着何人。狼狈作战的众人循声望去,大门口颤颤巍巍的胖子扶着膝盖气喘如牛,旁边小瞎子急得跳脚,右手一直指着半空。
几个怪眼炮台发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便是一阵激光攒射。众人离得实在太远,只有老辛匆忙在胖子身边招出一缕疾风,但还未聚成风墙,高能的射线瞬息便至。
“轰!”巨大的爆鸣声响起,熊熊燃烧的火焰伴随滚滚黑烟腾起,老辛心里一苦,哀叫一声:“完咯,这两个娃儿嘞!”
“听人话啊,草!别他妈浪费时间!”
火海里字句铿锵地传来一声脏话,随即团团火焰汇聚成束,一条火蛇电射而出,直奔空中的巨大眼球而去,却在半途被莫名的力量拦腰斩断。
“看啊,打得到!它怕了!你们倒是上啊!”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的胖子跪倒在地,杜鹃啼血般竭力尖叫。
“富贵,你是不是演过了,我有这么浮夸么?”一旁冒着的真正梁胖子戳了戳魏僮的胳膊,神情有几分尴尬。
“别捣乱。”魏僮把梁发财一把拨开。
分神演绎正义的暴露、集火的炮台、最后的火焰以及胖子的哭诉等等桥段,既要情节跌宕起伏,又要表现感人肺腑,可是让他把能力催动到了极致,哪有闲工夫和梁发财扯皮。
好在满院的傀儡无法出声控诉,只能被动承担“心虚灭口”的铁锤控诉。
天上的巨眼再次凝视蓄力,院内各式各样的怪眼人动作戛然而止,眼看绝望的光柱就要倾泻而下。
“听他们的,朝着天上的巨眼攻击,快!”苏一想到白天客房里见到的那场风雨,选择相信魏僮的判断。
他招出数十道冰棱,瞄准仿佛九天之外的巨大眼球运力射出,身边众人也奋起余力,各施手段。看着与巨眼明显不在同一量级的各种攻击,看着冰棱飞射的速度逐渐缓慢,苏一的脸上第一次泛起苦笑。
蚍蜉撼树,不外如是。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竟然把众人的命运赌在了两个冒失闯来的菜鸟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高高跃起,不再看空中注定无果的最后挣扎。他选择用身体试试,能否稍稍挡下光柱的少许。这次无谋的攻击耗干了所有人的家底,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再起一面护盾了,作为护卫统领,他必须承担责任。
他低下头,苏二等人都已经脱力,希望和绝望在脸上交织;门口的两人满眼期待,似乎还没意识到灭顶之灾将要降临;满院的怪眼人再次呆滞在了原地,可惜,没办法抓住机会把他们歼灭,反而要命丧于此。
“咔啦”
他听到一声轻响,一声从头顶传来的、很是细微的、木质关节碎裂的轻微响动。他熟悉这个声音,那是刘阿大每次调试新鲜傀儡,总会损坏几个部件时,引得他抱怨不断的声音。
“咔啦”“咔啦”“咔啦”
相同的轻微声响连成一片,响声越发绵密,仿若冬雷滚滚。他抬头看去,高高在上仍在九霄云外的巨大眼睛仍冷漠地盯视着他,半空中却突然浮现出一具巨大的木质蜘蛛。它的胸腔被冰棱贯穿,腹部满是藤蔓和石锥,八只长腿节节断裂,它正在不断分崩离析。
他满脸错愕地落在地面,仅仅是一次跳跃的时间,半空中的蜘蛛傀儡已经碎成了零件,各处凝滞的怪眼人纷纷软倒,畸形枯朽的身体也变作零件撒了满地,脖子上顶着的眼珠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化作飞灰。
“零件?怎么会是零件?”躲在一旁观战的梁发财惊叫出声。
怪眼人被砍倒时喷涌的鲜血还历历在目,难道都是假的?
“因为他们都是傀儡!这就是他们不死不灭的真相!”魏僮指着一地的零件残骸,微笑着说道。
之前梁发财冒失出手,一把火烧焦了双臂变作鸟喙的怪眼人,魏僮在它的身体被焚烧殆尽之前,听到了几块崩裂的零件掉落地面的声音,加上一众怪眼人呆滞死板的进攻动作和无休无止的进攻模式,让他很自然地得出这些都是傀儡机械的猜测。
用真实之瞳的力量反复确认过小院周围一切正常,那指挥傀儡、扭曲院子里众人认知的,就只能是看上去远在天边,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巨大眼球。
由于之前不受控制地窃取过它的一点点力量,魏僮一直不敢抬头直视巨眼,以免被后者发现、送货上门,所以也就没能在一开始就发现那只盘踞半空的大蜘蛛。
魏僮正在仔细跟梁发财做着战后梳理,只听苏一惊呼:“糟了!是刘阿大!班主有危险!”他一个鹞子翻身,直冲二楼琴房。苏二等人本来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之中,也赶忙跟着上楼。
“咱也跟去看看。”梁发财一拉魏僮,猫着腰就要去凑热闹。
魏僮正有此意,小心翼翼地延展着真实之瞳笼罩的范围,菜鸟兄弟的幻影跟着大部队亦步亦趋地来到二楼。
琴房里,粉雕玉砌的小姑娘双眼紧闭,眉头紧蹙,上半身被重重丝线吊起悬挂在梁柱上,苏二正在手忙脚乱地给她松绑,其他几人在二楼焦急找寻,除小小以外,李师师和刘阿大都不见踪影。
三娘拖着受伤不轻的腿,给小小端来一碗热茶,可苏二臂弯里的小姑娘却并没有清醒,她有些急了,连声呼唤:“小小,小小?你醒醒,醒醒!小小,你怎么了?”
苏二终于把小小手臂上缠绕的丝线全部解开,动手分拆她胸前紧紧包裹的部分。几个呼吸间,小小爱穿的粉色襦裙便映入眼帘,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在场几人均是肝胆俱裂:
小小胸口位置陡然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只有一颗邪异的眼珠在心脏应该存在的胸腔里缓缓跳动!
“小小!”苏二大喊出声,愤怒夹杂痛惜直冲天穹,双眼刹那间充满血丝。
他的惊呼把二楼寻人的三人也引了过来,三娘投入曾阿牛怀中,失声痛哭起来,几个男人望着昏迷不醒的小小,自责和懊悔几乎把他们掀翻在地。
梁发财心疼地看着小姑娘,转过头来用眼神询问魏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魏僮重重地吸了口气,他在竭力保持着镇静,没想到第一次亲眼见到傻丫头竟然就是生死相隔的边缘。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刘阿大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有想清楚这个,才能找到他,才能有机会救回小小。
蒙眼小瞎子开口问道:“阿一哥,咱们先别自乱阵脚,你们大家都想想,最后一次看到刘阿大和班主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咱们能发现他们消失的线索。”
苏一很快冷静下来,带头回道:“我最后一次见班主是在她房中汇报今日见闻,刘阿大则是稍晚些时候来他这里换药,还和小小聊了两句,大概戌时一刻的时候离开。子时刘阿大的傀儡报警,有敌人来袭,我叫上阿狗他们去巷口阻敌,只留下刘阿大照看小小顺道保护班主。一直以来都是这般安排,没有意外情况发生。”
苏二沉默不语,一旁的曾阿牛接过话头说道:“我和二狗今晚一直在院里,照班主吩咐,今晚二狗负责保卫,我负责调度辅助,一整晚没见到班主和刘阿大的踪影,直到后来迎敌大家都在一起了。”
“班主从阿猫离开后一直在房里看书,我都在院里看着的。”苏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虚空,补充道。
老辛点点头,说道:“刘大眼平时跟我最熟,我是最晚来这当账房的,一群小娃娃我聊不惯,他就会有事没事跟我喝两杯,昨天前天都是这样。今天我等他到戌时三刻也不见他来,以为是小女娃病重了,就没等他,自己喝了几杯酒就睡了,直到半夜遭喊醒出门。班主嘛,平常我都见得少,今天也没见到。”
三娘则是一脸思索的表情,看了看魏僮又问苏一道:“能说么?”
苏一一愣,接着明白了些什么,点点头。
三娘便不再迟疑,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我应该是最后见到班主的人,按照惯例,入了夜我都会在班主房里保她安全。阿一汇报完后,班主让我去请经略府的大公子叙话,可我刚刚出门不久,他又让牛牛来告诉我,把人带到、带到安全屋就好,明日再见。我带人出去后再回返,就快子时了,刚刚回来便遇到敌袭……”
“什么?我可从没接过班主的命令!”曾阿牛神色大变。
苏二眼神也凌厉起来,说道:“我给阿牛作证,我们一直在一起。而且班主看了一晚上书,我二人也透过窗上剪影,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班主没通过阿牛哥改变命令的话,不应该会疑惑为何一晚上人都没请到么?”小瞎子问道。
“除非,班主和阿牛都是假的。那个时候班主已经不在房里了。”苏一接过话头。
“目的呢?大动干戈,就为了让三娘带人去安全屋?明日一早不就会被全部揭穿?”苏二不解。
“为了杀人。”瞎子的声音越发平静,“种师道死了。”
苏一眼神凝滞,吃惊地回头看向小瞎子。
瞎子缓缓点头,说道:“是的,种师道死了,我二人亲眼看到大哥和近仆老魏被黑鸦杀死,就在你们的安全屋。”
他不顾周围几人复杂的眼神,接着补充道:“刘阿大通过某种手段让班主消失不见,只要今晚过去,戏班的每一个人都不复存在,自然不用担心被揭穿的风险。”
“所以,他必然不会放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