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僮无力地趴在柜台上,心中无比后悔:早知道梁发财是个二极管一样的脑子,为什么还要浪费宝贵的精气神跟他说这么多呢?
“卧槽!”梁发财断电一样思索了十分钟,终于一声大喝活了过来。
魏僮乜了他一眼,问道:“懂了?”
“懂了!”梁发财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被认错了!合着咱们是被误伤的啊,我得去做杆白旗,再有人追过来,咱就掏出来表明身份!”
“呼……”魏僮深深吸气,缓慢吐出,以免自己做出些不太文明的举动,“你开心就好……”
“得嘞!我去找找,这应该有滤豆渣的纱布,咱们拿着将就使唤!”梁发财兴致勃勃地上了二楼,魏僮无可奈何地接着在原地装植物。
应该是今夜能力使用太过频繁的原因,他已经不只是头痛欲裂、无法思考这么简单的症状了,逃亡的时候还能坚持,现如今稍稍安定下来,他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舒坦的,胳膊大腿都没力气移动半分。
“啊!”二楼传来梁发财的惊呼,魏僮心中一凛,急忙喊道:“怎么啦?有人?”
“我找到白纱布了!还有一大盆豆浆!”梁发财喉咙里的尾音都带着狂喜,跑了一夜,又饿又渴的他完全抵挡不住鲜甜豆浆的魅力。
“日您!”魏僮没忍住骂了出声,随即瘪瘪嘴,他也饿了,“给爷端一碗下来,多放点糖!”
“啊!”梁发财的尖叫声再次传来,分贝更高了几分。
“又怎么了?看到豆花了?那我也要一碗,甜的……”
“不是,不对、不对劲!富贵,富贵!你快来,你快来看啊!”梁发财一溜小跑从二楼下来,拽住他的胳膊又着急忙慌地往上赶。
“啥呀啥呀,我又看不到,你忘了么?有话直接……次奥!”魏僮像根破风筝一样被拖着上了二楼,本来正一脸不耐烦地絮絮叨叨,可刚到窗边,他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真实之瞳能力再次应激出现:晦暗难明的视野中央被一只硕大的眼球占据,流动的血浆不断从眼球内部腾起落下,就像纪录片里木星表面宏大的季风;眼球四周伸出数十条藤蔓状的触手,与不可见的远方紧密相连,每条触手都在疯狂地蠕动、膨胀又萎缩,似乎有东西源源不断地以之为媒介,输送到越来越巨大的眼球内部。
“你看!不对,你听我说!天上的月亮没了,变成了好大的血红眼球!”一旁的梁发财说话都带着颤音,上下牙床不断磕碰,“富贵,这,这什么啊?富贵,富贵,你说话啊?”
魏僮本就见底的体力正在迅速流逝,他却没办法关闭真实之瞳。片刻前皎洁的月光已经全然变成污浊诡异的血色,触及皮肤便有滑腻的烧灼感。
他呆愣在原地,没办法开口回答急得冒汗的梁发财。他感觉自己的视线不断爬升,越过低矮的小楼屋顶,越过两只在血色里迷失方向的瞎家雀,越过天空中逐渐堆积的雨云,越升越高。他眼中邪异的血瞳越来越大,像是自己被吸引着向它冲去一样。
随着视线的爬升,除了巨大眼球之外,他竟然鹰觑鹘望,能清晰地俯瞰血色里的江宁府城。他也终于看清了触手末端的参象:张牙舞爪的触手分散在江宁的都各个角落,准确无误地从脊柱刺入,插进一个个黑鸦装扮的人体内,迅速把每一具刺穿的身体抽成枯朽的皮囊。
他的视线还在爬升,像一只狂热的飞蛾,要撞上去和越来越近的血瞳融为一体。他用尽全力默念“阻止”“停下”“回头”之类的词,想要和操控真实之瞳的力量一样,停下自己明显不妙的前进步伐。
心中换了无数个关键词疯狂复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狰狞诡异的血瞳越来越大,魏僮逐渐绝望。
突然,“飞行”陡然停止,他像是被丢进了无尽血海一般,视野里的一切都镀了层血红粘稠的膜。
“我这是,卡在触手管道里了?”惊讶万分的魏僮嗅到了一丝绝处逢生的气息。
奔流的血浆中,他突然看到了自己“躯体”的全貌,竟然只是两颗通体发黑的眼球!江河一般奔涌的血流并没能带着眼球移动些许,两颗眼球就像传说中的定海珠一样,诡异地悬浮在血流之河的正当中,恣意地吸收着流经的一切。
极为快速地,河流正中出现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整条触手被吸干,接着是两条、三条,病毒一般蔓延开来。
魏僮又是恶心又是欣喜,他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但有变数总好过直接送命。
他诡异地既能看到自己作为眼球的本体,又能同时拥有卫星一般纵览全城的视野。眼球自顾自地吸收着血浆,他无事可做,便专心感受着重回光明的幸福。
他往下眺望,血色里的江宁城仍维持着反常的平静,正中心最繁华处的一片府邸应该就是薛丁山的地盘,灯火通明,无数持刀荷甲的兵士来回穿梭;稍远处的秦淮河上,花船画舫星罗棋布,却不见红袖善舞;河畔的夫子庙冷峻森严,浓郁的雾霭萦绕在周遭的街市,连他都看不真切;被当成血袋的黑鸦遍布全城,干朽的尸体草人一样垂首矗立,想来追杀自己二人的那群人也在其中。
他还想顺着河,找找自己和梁发财所在的豆花店,突然一道炸雷响起,嘶哑干瘪如尸体一般的吼叫声充满愤怒:“是谁?胆敢窃取我的力量!”
硕大眼球周围奔涌的血流猛地散开,仍在全力吸血的一对黑色眼珠显得明显而滑稽,一大一小两只眼直直对视,便听到怒吼声响彻云霄:“是你!”
“完犊子!”魏僮心中一片苦涩,还不等他想办法挣扎,视线却飞速下坠,一瞬间便回到了破旧的豆花店里。
“富贵啊,你怎么啦?你说话啊!富贵!”梁发财的哭腔在耳边响起,魏僮下意识睁开眼,一片血色的滤镜中,一个熟悉的胖子正抹着眼泪掐自己人中。
“行了行了,我没事!”魏僮抬头看天,邪异的眼珠正在剧烈转动,全力寻找着他的踪迹。他回想着刚刚在天空中看到的“卫星图”,一把拽住梁发财慌乱摆动的右手,沉声说道:“走,咱们去小院!天上的东西咱们应付不来,城里到处都不安全,得去拉他们下水。”
“啊?你晕过去几分钟,怎么话又变了,不是你自己说不找李师师么?”梁发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长话短说:我刚刚看到全城都有找人的黑鸦,咱们被袭击可能真的只是巧合。现在那群黑鸦变成了大眼珠子的活祭,像是有人在搞着诡异的仪式,被吸干的尸体屹立不倒,仍然透出不详的气息,恐怕还有后续。”
“最关键是,刚刚我在天上,好像截流了一点点祭品,提升了一点点力量,恢复了一点点视力。所以,我被大眼珠子盯上了,看样子很气的那种。呼……大概就是这样。”
魏僮一口气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短短几分钟诡异的经历让他不但恢复了视力,还把虚弱的体力补充到了最佳,他现在甚至自信能一拳打死两个梁发财。
“我……你!你大爷的也是火车王?”梁发财瞠目结舌,一边习惯性地抛着烂梗,一边一把丢下魏僮往屋里奔去。
“你干嘛?走啊!”
“拿我白旗去!跟着你早晚出事,我可不想死!”
……
“三妹儿,小心哈!左手前头,一尺六!”老辛大喝一声,三娘一鞭子抽在左手前侧,半空中一根触手被斩断显形,掉落在地上犹自扭动了两下,才迅速风干成渣。
“二娃子,你前头,一尺三,有两根喔!”老辛又是指挥道,苏二和曾阿牛齐齐出手才得以幸免,着实险象环生。
几人已经在小巷中与怪眼人鏖战了半个时辰,无形无影的触手神出鬼没,全靠全力施展控风之力的老辛指点防御,才能左支右绌坚持下来。
“死猫,你还没休息好嘛?咱们都困在这,我怕班主那边有危险。你快想想办法!”苏二一边憋着火向身前虚空猛力劈砍,一边扭头对着苏一吼道。
之前众人应对隐形触手毫无准备,第一波接触时,曾阿牛和三娘应对不及、差点丧命。幸好苏一全力施展控冰能力,一把大剑左支右绌,以自己重伤脱力的代价堪堪救下二人,只能原地调息到现在,无所作为。
苏一招出冰酒大剑,一跃来到众人身前,警惕地盯着怪眼人,小声而快速地说道:“我试着用冰封住它所有的进攻路线,阿牛你带阿狗强袭,辛爷你确定进攻时机,三娘查漏补缺……”
话音未落,怪眼人浑身一震,张口发出莫名怒吼:“是谁?”
“机会!上!”苏一见状,来不及吩咐细节,双手大剑猛地插进地面。无数冰棱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形成一道犬牙差互的路径,眨眼间蔓延到怪眼人身下,迅猛生长。拔地而起的冰柱眨眼间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水晶牢笼,把怪眼人困死其中。
“二娃,牛娃,莫得触手了,上啊!快!”老辛手指在空中细捻,微风传来的信息告诉他大大小小三十七根触手都已经被暂时冰封,赶紧开口叫道。
“上!”曾阿牛面色惨白,他因之前措手不及而身受重伤,可运起土遁之术仍驾轻就熟。他一手提着苏二肩膀,瞬息间带着他来到怪眼人身后死角,一把将苏二抛出。
“斩!”苏二双眼通红,如一头发疯的蛮牛,双手举着长刀,汇集金行锐气,砍出生平最绚烂的一记袈裟斩。
“喀嚓!”
冰晶碎裂的声音爆竹一样响成一片,苏二的刀斩出一道迅猛刚烈的金色雷霆,怪眼人身周亮起层层光晕,无形的壁障纷纷碎裂。
可还不够!眼见刀越斩越慢,三娘心头一动,长鞭击出,绕住怪眼人枯朽的身体奋力一拉,紧紧缠绕的鞭子顿时化身巨蟒,一口咬在后者血管浮凸的残破颈椎上。
一块青砖突然弹出,力气用老的苏二平添助力,右脚重踏,青砖碎成齑粉,砍出的袈裟斩力度陡增;一股狂风同时缠到刀刃上,气流化成一把把薄刃,迅速切割刀光所向的一切。
合众人之力的一刀终于砍穿了层层防御,本已停滞不前的苏二陡然失去阻力,闪电般越过怪眼人的身体,摔倒在地上。他身后,怪眼人巨大的眼球裂成两片,本就枯朽不堪的身体瞬间化为飞灰。
“哈哈哈,早该这样打嘛,某家出马,牛鬼蛇神也不过如此!”躺在地上的苏二回过头,看到怪眼人伏诛的景象,大笑出声。
“是你!”
这时,一道干瘪嘶哑的怒吼响起,他循声抬头一看,天上的月亮消失不见,刚刚才化为灰烬的怪眼放大了万万倍在半空愤怒地瞪视着自己。
小巷周围的空气突然恢复了流动似的,喧哗声纷纷扰扰地挤进耳朵。苏二左右环视,街上不知何时竟挤满了人——不对,不是人——他们全都身体枯朽,脊柱分裂,头部只剩下一颗硕大而邪异的眼珠。
一个都打不过,这么多怎么办?他环顾四周,众人一时都有些茫然。
“回去,保护班主!”只有脸色越发铁青的苏一沉声开口,好似一点没有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