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空间中的刺客?”李师师耐心听完苏一的汇报,挑眉问道。
“是的,他应当是用虚假的房间偷梁换柱,再与空间融为一体,我利用冰酒都没法找到他的踪迹。”苏一仔细回忆一番,肯定答道。
李师师点点头,追问道:“能确定身份么?可是我们之前交过手的人?”
“很难,薛丁山手下人人都能借他的力量驭使刀剑,精于空间之道的也大有人在,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并不深。”
师师靠在椅子上,把面容隐藏在了红烛的阴影中,平静下来,说道:“好吧,接着说。那魏小子和他的跟班,你怎么看?”
“两人都未曾掌握力量的使用技巧。魏僮稍好一些,感知过人,似乎有些预兆危险的能力,另外一个的控火术就乏善可陈,还不如班主您初次指点后我的进境,应当是被魏僮拔苗助长的后果。”苏一顿了顿,又补充道,“班主,我看那两人毫无自保之力,就自作主张把我锻炼御冰之力的技巧给了他们,请班主责罚。”
“小事,对‘魏僮’、对那跟班都无关紧要,没多大用处。”李师师摆摆手,浑不在意,“辛苦你了,阿一。去休息吧,今晚的防卫让阿二来负责。”
“是!”
苏一告退,李师师仍坐在原地,看着燃烧的烛火怔怔出神。她绝美的脸上眼神呆滞,表情却十分丰富: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眯眼狠辣,时而又懊悔苦涩。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女顿时变成了红尘里打滚的俏丫头,风情万种依旧,可惜却无人有缘得见。
“三娘,去把种师道请过来!他现在该放心了,他这弟弟,有本事得很呐……”
……
苏一刚刚出门,就看到自家兄弟土狗一般蹲坐在天井的石凳上,眼巴巴看着班主的房间,嘴角微微抽动,一粒冰珠掷过去,正扔到他嘴里。
“呸!呸!死猫!你找死啊!”苏二被舌头上的冰寒惊醒,暴跳如雷。
“阿狗,班主吩咐今晚你值夜,小心着点。”
二哈满脸不耐烦,驱赶苍蝇一样地挥着手,嘴里嘀咕:“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舔伤口吧,我看着班主,连眼都不会眨的!”
“这几日不太平,大事将至,你得万分谨慎小心。”苏一似是没看到弟弟的心不在焉,逐字逐句地细致嘱咐道。
“行啦,我知道了!你烦不烦啊,满身血味儿,快滚快滚,别一会儿班主出来赏月被你坏了兴致。”
苏一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迈步向刘阿大的琴房走去。苏二仍专著地凝望着师师的房门,头也不回地说道:“记得对小小那丫头多笑两声,她醒了见我们赶走了魏小子,正闹脾气呢。她除了班主,也就跟你亲了,换药的时候安慰她两句,啊?”
“……好。”
……
梁发财看着暗黄纸张上的蝇头小楷,一个头两个大。
虽然自己往高了说也算是个文字工作者,可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多复杂的繁体字认不全,纯正古文的念法也忘了个九霄云外。更何况,一本完整细致且私人的“武功秘籍”,必然存在着大量时间顺序不定的涂改、意义不明的符号以及抽象写意的示意图,对他来说,这本秘籍已经和传说中的量子力学站在了同一高度——知道很厉害,但是没一句话能看懂。
而这个时候,魏富贵作为一个文化人,却是一个有文化的瞎子这件事,就成了梁总心中最大的痛。毕竟,这个瞎子再能作弊感受真实、创造虚幻,也不能把一本明显专供正常人阅读的非盲文读物看出花来——更何况,魏僮本来就不会盲文。
“守着米山面山舔不到,看着油海糖海喝不着,我苦啊!”梁发财发出两个小时内的第三十二次哀嚎,又一次放弃并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当鸵鸟。
“不学无术,活该!”一旁喝茶吃点心的魏僮老神在在,甚至笑出了声。
“魏富贵!我是为了我自己难过么?我那是为了咱们的前途哀嚎!你说你,之前装得跟什么似的,破能力一用两只眼睛就变成趵突泉滋滋冒血,只能影响你周围三米的范围,还除了混淆视听没半点屁用!你丫干脆穿一身粉嫩泡泡裙,钻草里cos个真眼啊,真实之瞳个鬼啊你!”
梁发财越说越气:“以后可没人保着了!没人了!全得靠哥哥我!你他娘的不跟我一起想办法,还在那儿笑?”
“不是,梁发财,你良心呢!我刚给你来了一个多小时的你说我猜,好家伙,现在喝口水你就不乐意了?”魏僮叫着屈。
“别跟我装,你小子从小到大那点心眼儿我门儿清,就是不稀得说你!你要心里没底,会这么人模狗样地在这跟我贫?早把头发薅秃想辙去了!快,别跟哥哥我卖关子,是不是你知道这神功怎么练了?”梁发财满脸不屑,两颊肉缝中的小眼睛透出精光。
“这本‘神功’怎么练我不知道,可咱的力量怎么控制,我倒是摸索出了办法。”魏僮神色一正,娓娓道来,“之前袭击发生的时候我就在尝试,看呼吸频率、专注度或者其他因素,到底怎样才能触发并且维持我‘看到’东西的能力。”
“那几把凭空出现的刀来得太突然,我只能按照本能尽可能快地辨识方位,以免能力消失,咱们死于非命。”
“那时候我发现,我越是想看清楚那些刀化成的鸟,就越是抓不住他们的踪影;而我用脑子里的‘余光’去瞥视的时候,反倒能看清楚他们翅膀上钢铁一般的羽毛。”
“后来三把刀落地,袭击者再次隐藏起来,我的能力也像是中断了一般。我不断地用心理暗示告诉自己:‘我可以看到’,重复了上百次,终于像灵光一闪似的视野又起了变化。”
“再往后我跟你摊牌的时候,也在一边说一边尝试能力的激活和维持。总结来说,我要想“看到”,既要有无比坚定的‘能看到’的信念,又必须保持把专注力放在‘看到’这件事之外,这样说你明白么?”
梁发财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要当,又要立?”
魏僮完全没料到这超越正常人的回应,双眸一凝,梁发财便发现脚下的地板消失无踪,自己开始无休止地向着未知的深渊坠落。
“啊啊啊啊啊!”他发出和所有被迫蹦极的人相同款式的尖叫,周身腾地燃起熊熊烈焰,下落的景色随着高热变形扭曲,世界立马恢复了正常。
“魏富贵!你大爷的坑我!”梁发财勃然大怒,短腿一用力就要扑过去给魏瞎子一记老拳,人在半空中却猛然一惊,“咦?!”
“咦————”他拉长着声音摔倒在地,明灭不定的火焰瞬间消失。
“富贵,富贵!你看到了么?不对,你感觉到了么?我吐火了!”他欣喜若狂,趴在地上做着水溅跃的姿势,仰着头对着魏僮傻笑。
魏僮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去,你可真是个天才啊!这次我甚至能‘看到’你周身的火焰了,红得像血一般。不过,你真不是吐火好么?召唤天火还差不多。还有,你真得减肥了!你要是能切换到我这个视角,就会看到一只正在做咸鱼突刺的红猩猩!”
“你这是嫉妒!红果果地嫉妒!”
“火娃,爷爷不说你了,快起来吧孩子。”
“滚!”梁发财咸鱼终于翻身,把魏僮的脸捏住,揉扁搓圆。施暴了好一会儿,他意犹未尽地停下手,不解地问道:“既然你摸索出了练习技巧,为什么还要暗示我去卖乖求大个子要秘籍?”
“一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不定他的办法更全面、更系统;二来嘛,也是消除咱们的存在感,我们现在按照他给的办法修炼,他总会按自己的进度预估我们的实力,说不得他、甚至李师师他们都会彻底放松对咱们的警惕。可谁知道啊,你是个文盲!”魏僮摇头叹息,似乎心痛不已。
“那咱们不是亏了?现在咋办?”梁发财听到“秘籍”仍是宝贝,便像猫抓一样难受。
“现在搬家啊,我之前不是说了,咱可能还有客人来呢。照苏一说的,我们先找个新地方落脚,再给他留个信儿。照我看,明天、最迟后天,就有咱们相公府的‘亲人’来保驾护航了。”
“到时候,再装装可怜,让他指导我这个可怜的小瞎子提高实力,比对着摸索苏一这本的真正门路,既能规避风险,又能查漏补缺,岂不美哉?”
梁发财愣了几秒,喃喃说道:“你这种学心理的,心真脏!”
……
成贤街,江宁府名副其实的中心地带,薛将军的府邸便坐落于此。
正月十六的夜,月如玉盘,天朗气清。薛丁山一人坐在后花园的凉亭中,手持一卷装帧精美的线装书,正就着月色,津津有味地读着。
一人恭立身后,大半身子藏在亭榭的阴影里,俯首轻声而快速地汇报着什么。
薛丁山一手拿着书卷,一手在大理石桌上缓缓轻叩,似乎沉醉书中,浑然忘我。不多时,阴影中人汇报完毕,如木偶般矗立不动,薛将军手中的书又翻过几页。
“嗤啦”,书脊的鱼肠线突然寸断,书页漫天飞舞了一瞬,又在同一时间化为粉末,随风而逝。薛将军随手扔开手中的蓝色封皮,似看了世间最有趣的笑话一般,疯狂大笑:“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李师师这次竟给我备了台出人意料的好戏,哈哈哈哈,得赏!得赏!”
说完,他的笑声陡然消失,像一座山峰一般站起身来,龙骧虎步地走进月色之中。走了三步,他身子不动,头如同枭鸟一般猛然回转,对着亭内阴影里的人吩咐道:“回去吧,做得不错,等我赏你骨头吃!”
“谢主人!”苏一满脸狂热地疾步走出,像只得了表扬的忠犬,弯着腰,静候薛丁山消失在后花园里。他的脚下,踩着随着风落到地上的蓝色封皮,上书三个笔走龙蛇的墨字:牡丹亭。
他用力一碾,封皮刹那间支离破碎,混进了尘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