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边防樊城城楼之上,伫立着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银色的铠甲,透着森然的冷意,他淡漠的眸子注视着南陵国堰塘,神思莫名。许久,转身走下城楼。
他的左脸带着一块银质面具,凤目潋滟,眉宇英挺,冷若冰霜,气度凛然。
他是樊城的守城将领——尹卓,曾经的苏晚音。
离开慕翊的山庄之后,他一路西行,目的地便是西岳国。路上遇到樊城来南陵做生意的商队,她先是悄悄潜入队伍,帮助他们成功避免了一次山匪的抢劫,然后借商队的便利,用名尹卓,投身军营成为一名小兵,先后立下不计其数的功劳,终于在两年后,成为樊城将领程逯的左膀右臂。
她立了一座衣冠冢,是苏一卓的。空闲的夜晚,她会在坟前执剑挥舞,行云流水,潇洒倜傥,剑气如虹。她一直没有取回如霜剑,剑还在南陵京都,曾经的苏府密室里,再回去之日,她要砍下皇帝的首级。她面无表情,眼底却寒冷至极。
她时常责怪苏一卓撇下自己,时常要忍受深入骨髓的头疼,也时常会觉得时间如白驹过隙,恍然如梦。
她坐在苏一卓的坟前,大口喝着酒,像个男人一样,无论喝多少酒,她总是不会醉。她偶尔会想起楚睿,却只能想起他刺穿哥哥肩胛骨那一刻的苦痛。
她不敢再赏月,不敢再凝视阳光,她什么都没有,她的生命里是一片黑暗,可她也只有在黑暗里,才觉得一切安全。
三年军旅生涯,看似弹指一挥间,却是许音艰难的自我磨砺,她今天的职位得来的十分不容易。
她最初从一名小兵起步,立下的功劳,却总是被护军抢走,最后无奈,她便给燕军的统帅下战书,要求单挑,统帅程逯是个洒脱豁达的人,这是她选中他的原因,她决心在他的帐下起步,发展自己的势力。她控制自己的武功,只用了五成,和程逯打了平手。程逯爱才,她赌程逯会将她收在帐下,她的嘴角挂着血,看着同样吐了血的大将军,眼睛一动不动,清冷的目光有着慑人的光彩,她赌赢了,程逯很欣赏她,让她做了三军的前锋。
统帅帐下能人辈出,她的到来自然引起了别人的嫉妒和挑衅,她一一接受挑战,不论是一对一,还是群战,不论是武功还是阵法,她都接受,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走的路,而且,她的才能越是被程逯看到,她就会越受赏识,她成为将领的一天也就越近。
作为前锋,她经历的每一场战役几乎都是殊死搏斗,尽管她武功高强,仍然受了不计其数的伤,或大或小,她从不表现出痛,始终淡漠着脸,自己包扎伤口。
她爱惜士兵,不偏不倚,为他们争取更多福利,她凡是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摆架子欺压人,虽然她冷漠,但她是士兵心目中的神。渐渐的,她成为了人人敬服的尹将军,她带兵的战役从无败绩,成为当之无愧的银面战神。程逯去往通州驻守,她则被任命樊城守将。
可是,她的伤口没人知道,或许她也不需要别人知道,她需要的,是为过去的种种做个了断,需要一个能够让她的人生重新开始的机会。
也许还是有人懂她的吧,她偶尔会想起有个人常常吹起《长相思》,想起那遒劲有力延伸向天空的翠竹,想起那座矮山,想起那个陪伴了她一个月,照顾她的情绪的人。
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走近,许音知道是谁。她在一次围剿行动中救了一个叫做琉璃的女子,女子有一双异于常人的湖蓝色眼睛,清澈湿润,含烟带雨。无知的人说她是灾星,把她绑起来要放火烧死,尹卓便把她救下来带在了身边,如今已经两年有余。琉璃容颜清丽,身姿绰约,军中有很多人对她着迷,但都认为她是尹将军的人,没人敢造次。两年朝夕相处琉璃当真爱上了尹卓,她不知道尹卓本是女儿身,没有人知道。她常听尹卓吹一支竹笛,她知道那个曲子名字叫做《长相思》。
琉璃手中掌着灯笼,来到尹卓身后,看着尹卓喝酒,那并不伟岸的肩膀,是琉璃想依靠的港湾。她常常这样看着尹卓,看着她潇洒舞剑,看着她饮酒吟诗,看着她淡漠凛然,看着她明眸远望。她总是安静跟着她,总是这样望着她,目光温柔,爱慕,渴望。
尹卓并不愿意琉璃这样跟着她,她看得出琉璃眼中流露的情意,虽然琉璃什么都不说,但她的目光,她的行为,早已暴露无遗。头疼的时候,她会温柔地按着自己的头,皱眉的时候,她会伸手轻轻为自己抚平,出战的时候她会长时间等在城门口,眺望自己的身影。她陪着自己看兵书,添灯油,为自己磨墨,看自己写诗,听自己吹《长相思》。她看过自己脸上狰狞的烫伤,可是却没有害怕,清澈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满脸疼痛。该怎么做呢?尹卓一直在思考,琉璃看似柔弱,却很固执,对她,该怎么办呢?
站起身,尹卓看向琉璃,琉璃掌着的灯笼透着柔和的光,让她的心里也柔和了几分。她知道,任何语言对琉璃都是没用的,只待事情告一段落,让琉璃知道实情。想到此,她竟有几分不舍。
“回去吧!”尹卓轻声说。对待琉璃,尹卓有一种温柔,她依然话少,但不再冷淡凛冽,反而带着几分呵护。这也许会造成琉璃的错觉,但尹卓不想对琉璃冷酷,她不需要对琉璃冷酷,她爱惜琉璃的澄澈,珍视琉璃的温柔,她不舍得。她想,只要让琉璃知道她回应不了她的情,然后适当的时候,让琉璃知道事情的原委,就可以了吧!
琉璃是个聪明,懂分寸的女子,她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在尹卓身后,琉璃亦步亦趋跟着,或许是因为崇敬,她显得有些卑微。琉璃一直想照顾尹卓的饮食起居,她心甘情愿做尹卓的丫鬟,被尹卓拒绝了,尹卓对她说过:我救你回来,不是让你做丫鬟的。
尹卓从不让人伺候,在南陵时便是如此。她们所住的院子,只有一个厨娘和几个负责洒扫的小厮,都是出自这个边城的穷苦人家。
大将军程逯安排过人伺候也被尹卓推拒了,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异类。
琉璃是将士们心目中的莲花,赏心悦目,柔情似水,他们一直觉得尹将军会将琉璃收到自己房中,但两年都过去了,将士们只看到了尹将军对琉璃稍微与众不同的柔色,却不见任何情欲。
尹将军不用女人暖床,没有心仪的女子,没有对姻缘的渴求,显得对女人没有任何兴趣,跟军队中的男人们丝毫不同,这甚至成为了将士们的谈资。他们敬重尹将军,但也对她抱有很多疑问,只是他们从未怀疑过,他们心目中的战神,本是一个女人。
琉璃回到房中,坐到铜镜前,她一如既往审视自己的眉眼,湖蓝色的眼眸波光粼粼,美得令人心惊,可是她很落寞,她知道有些事注定求而不得,她虽然渴望,但还是决定谨守分寸,更何况……
她只希望,能够一直,就这样看着尹将军,这样就好。
尹卓回到房中,房中膝黑一片,她觉得安全。琉璃掌着的灯笼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她的眸色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