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卓和苏晚音被关在皇宫地牢内的一间囚室。苏晚音慢慢苏醒,但这一场变故令她有些蒙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像是一场噩梦。
她醒来,轻声呼唤:“哥哥,”她眼前浮现的不是昏暗的地牢,而是素芳院中清新的梅林,是那片清澈的荷塘,还有那晃荡的秋千,是父母慈爱的笑脸,和苏一卓温润的俊颜。她愣怔着,嘴角竟浮现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苏一卓摇晃她,用手拍她的脸颊,她渐渐反应过来,看清苏一卓苍白的脸,泪水夺眶而出:“哥哥!”她的嗓子喑哑,再说不出来一句话。伏在苏一卓的胸前,泪流不止。
苏一卓被喂了药,第一武状元的美名不是白得的,他武功高强,皇帝很是忌惮,因此给他吃了化功丹。
此丹药限制凝聚内功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人便会一点内力都无法再有了。
苏一卓四肢有些酸软,勉强能够缓慢行动。他双臂抱着苏晚音,像小的时候一样,他的胸膛还是那么暖,可以任苏晚音肆无忌惮。
“哥哥”苏晚音重复着这两个字,她无法坦然呼唤父亲和母亲,她怪自己失忆,怨自己一直以来都有所保留,她只敢呼唤‘哥哥’,只敢跟哥哥放肆,只敢奢望,这唯一让她依赖,让她信任的人。
许久,她从苏一卓胸前抬头,看向苏一卓染满痛苦的双眼。她捧住苏一卓的脸,这张脸此刻苍白的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红的吓人,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复杂。苏晚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一卓,任泪水肆意流淌。
“妹妹,别怕。”苏一卓稳了稳心绪,眼睛的猩红退了几分,说道,“哥哥会想办法的,哥哥会带你出去的。”即便这种情况下,他想的仍旧是把苏晚音送出去,他会拼尽性命。
隐真大师的无上心法并不会被化功丹彻底炼化,只不过他需要时间慢慢引周身的内气抵抗药性,这阶段他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行动,若是强行运功,之后就只能成为一个废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运功带苏晚音出去,所以不敢贸然硬闯,只能暂时隐忍。他猜想皇帝没有杀他们,应该是别有目的,他们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再次抱紧了苏晚音,安抚着她,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暗黑的地牢中,苏晚音靠着苏一卓,痛哭过后,她稍微恢复了一一点以往的冷静,沉眉思考。不能只依靠苏一卓想办法,她要联系梓溪。
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独自来到地牢,有一件事他要做的万分隐秘。
他站在囚禁二人的牢笼外,阴沉地盯着苏晚音的脸,许久才说话,却语气轻慢“苏晚音,这名字是苏擎给你起的吗?”
苏晚音看着皇上,眼中透着恨意。她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么问,她也不想回答。
皇上身姿挺拔,一张脸五官很深刻,透着一股九五至尊的威严。他继续说道:“也对,从小便在将军府长大,如何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呢?自己身上,自己的家族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又怎么清楚呢?”
苏晚音心中“咯噔”一下,‘小的时候?身世?自己的家族?’苏晚音的眼神依旧冷静,但内心已经掀起滔天巨浪。
皇上冷笑,“苏晚音,哦,不,应该称呼你云水音。苏将军为什么要辞官离开,为什么会自尽,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吗?苏夫人追随而去,你以为也仅仅是因为苏将军已死?为何你的身体与常人有所不同,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你觉得一切合情合理吗?还有他,你所谓的哥哥,你以为他对你,仅仅是兄长对妹妹的照顾吗?”
苏晚音的表情已经渐渐变了,这一切都是问号,但她不曾怀疑,尤其是苏一卓,那是从小照顾保护她的哥哥,不是哥哥,又会是谁?
皇帝不再看苏晚音微变的脸,他看向苏一卓,咬牙切齿说道:“苏一卓,若说叛国,苏将军确实叛国了不是吗?只不过跟密信中的内容不是同一件事罢了。我就仁慈一点,多给你们一点时间,也好让你们讲清楚,十二年前的事。”说完,皇上大步走了出去。
苏一卓已经僵住了,他不敢看苏晚音的眼睛,那清澈,依赖,信任的目光,如今会透露怎样的情绪?她知道真相后,会怨恨自己吗?会怨恨将军府吗?还是再也不愿理会自己?
自己七岁那年第一眼看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她就在自己眼中了,她稚嫩,却充满生命力。她在那个雨夜闯进自己的生命中,唤醒昏迷的母亲,从此,她便成为自己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她是自己的恩人,更是自己的妹妹,为她栓秋千种梅树,为她遍寻天下宝物,为她去拜隐真大师为师,努力去让自己变强,成为南陵第一武状元,成为首屈一指的人物,成为她可以依靠的后盾,能成为她的哥哥,他觉得自己幸福。
但,她的到来,是因为她的失去……
苏一卓僵硬的抬起脸,温润的眸子带着隐忧,写满痛苦,看向苏晚音。
苏晚音的眼睛写满了怀疑,不安,恐惧,还有空洞,无数情绪交错,复杂的看不真切。苏一卓此刻的脸色一片惨白,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他缓慢抬起手臂,捉住苏晚音微凉的手,“妹妹”他的声音嘶哑中带着颤抖,但依旧是不变的温柔。
苏晚音忽然回神,她的手指微动,目光渐渐凝实。眼前之人的苍白和恐惧,悉数被她接收到,她似乎懂了:此人是自己的哥哥,照顾保护了自己十二年的哥哥,无论如何,他们的之间的感情都是真实的,他的疼爱宠溺都是真实的,无需怀疑,他是她的哥哥,一直都是,无论自己是怎样的身世,他一直在保护,照顾自己,如今,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了。
苏晚音的眼泪滴滴答答,她没有感觉到,她也不是伤心,只是控制不住罢了。
苏一卓紧张的抱住她,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她名为云水音,是不死族的公主,也是唯一的不死族后人。她知道了,十二年前那件秘史,那场侵略之战的惨烈结局。她是那暗中掉包的孩童,是那次征讨不死族的南陵领兵将领苏擎最后的不忍心,也是他仅有一次的私心,他苦守了十二年秘密甚至为此而自尽。苏夫人因苏晚音的到来,重燃意识,她也并非对一切一无所知,她与夫君一同守着秘密十二年,用心呵护着苏晚音,关怀宠溺她的无忌。还有苏一卓,自己的哥哥,他为自己做过的事那么多,为自己承受了那么多,可是自己却都忘了。她还会忘记不是吗?可她已经没办法再避免这件事了,哥哥!
事实揭露,让苏晚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这远比苏擎和苏夫人的自尽更加让她觉得不真实,她有些茫然无措。十二年前的秘史,让苏晚音失去了一切,可将军府又让自己拥有了一切。她无法怪苏擎,更加不怪苏夫人苏一卓,她想说点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她水润的凤目,眼泪肆意,心底因为苏擎夫妇自尽而空缺的一块,更加空了几分。
苏一卓唤着她‘妹妹,妹妹’,焦急,恐惧,担忧,疼惜,还有什么,苏晚音分不清,她眼前模糊,渐渐重新归于黑暗。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在一片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哥哥在身后推着她荡秋千,她咯咯地笑着,蓝天白云下,苏擎夫妇坐在凉亭里喝着茶,笑容传达着和乐的幸福。
“哥哥”苏晚音轻声唤道。
这一声‘哥哥’让苏一卓一怔,可是妹妹在昏迷,他觉得有些苦涩。
苏晚音清醒时已是几个时辰之后,她渴望的仍是一家人的幸福,而今,她真的只有苏一卓了,它依旧埋在苏一卓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无声的流着泪。苏一卓疼惜她,不停地安抚着苏晚音的背。他的眼睛很红,长时间举着手有些累了,药效还很强。
“妹妹,”他的声音微颤着,他轻吐了一口气,像是缓解疲累一般,“哥哥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苏晚音抬起头,而后转身背对着苏一卓,把脸埋进膝盖里,狠狠的哭出声来。她为将军府哭,为苏将军苏夫人的死哭,为苏一卓哭,为自己的失忆哭,也为自己知道的真相而哭。这是苏晚音第一次如此放纵自己的情绪!
苏一卓盯着她单薄瘦弱的脊背,狠狠抿着自己的唇,苏晚音的眼泪,让他难以招架,手足无措,毫无办法。他从背后抱住苏晚音,脸埋在她发间,灼热的眼泪滴进苏晚音的头发里。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为什么哭了呢?
许久,苏晚音擦了擦脸,犹豫着说道:“哥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她顿了一下,转回身目不转睛看着苏一卓的眼睛,他在静静的听着。
“我会失忆的。”许音将自己每月十五失忆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苏一卓。但苏一卓毫不惊讶,这些他全都知道。
他眼中的了然和疼惜,让苏晚音又狠狠地哭了一通。原来哥哥都知道,原来如此。不止哥哥,父亲和母亲,也都知道。她再次将脸埋进苏一卓的胸前,他的怀抱依旧暖,心跳有力,撞得苏晚音略微头痛。
想到苏晚音会失忆,苏一卓有几分心安,他不希望苏晚音痛苦难过,苏晚音失忆之后,就会忘记这些,会重新快乐无忧,他第一次感谢这失忆之症,因此感觉到几分轻松。他像往常那样揉了揉苏晚音的头发,柔声说道:“没关系,你忘了哥哥,但哥哥会记得你,只要你照顾好自己,哥哥就放心了。”他看着苏晚音的头顶,眸色依旧温润,苏晚音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苏晚音是不死族人,不死族人是一些很特殊的人群,他们生活在一片满是毒瘴的封闭的海上岛屿——月岛,因岛周围常年大雾弥漫,因而也被外人称为雾月岛。不死族复姓云水,他们的生命之源来自岛上的赤云和赤水。岛上的人骨骼生长奇快,但身体发育很缓慢,寿命之长是这片大陆之人的五至八倍,因而被称为不死族。苏晚音十二岁,在不死族相当于四岁之龄。因所处的环境,他们自身可以消解大多数毒性,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血液甚至会成为这片大陆人人觊觎的宝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小岛国,哪里敌得过这片大陆的千军万马,要么死,要么成为别人取之不竭的药引。
苏晚音咬破了指尖,将手指伸到苏一卓面前。既然知道自己的血可以解毒,她想帮哥哥解了化功丹的毒。苏一卓微怔,攥住她的手指,然后像稀世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他不会用妹妹的血解毒,妹妹,比他的命重要,他不愿意伤害苏晚音一丝一毫。
他们靠坐在墙角,苏晚音微凉的手指和苏一卓略带薄茧的手握在一起,她依偎在苏一卓怀中,苏一卓仍旧是她唯一信赖的人。两人纵然心境不同,但却有着一样的目标和感情,苏晚音想:苏一卓永远都是自己的哥哥,只要哥哥在身边就好,永远在一起。苏一卓也是一样,苏晚音永远都是他的妹妹,是他一直以来用生命爱护的,从未变过。
他们的感情,在此时此地比之以往更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