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她离开的日子,她依然选择坐着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地甩着去。这次她没有去时的焦虑,归时的颓丧,只是一人,了无牵挂。
另一头的武念刚从一栋严肃的狱所里出来,站在廊檐下,吐出一口气,又吸着周遭的新鲜的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一道彩虹高高挂起,是雨过天晴。
还是那张脸,剪短了头发,面色有些憔悴和仓皇,两手紧张地交叉扣着指甲,眼睛里有希冀和恐慌……
“念念,是妈妈。”
“对不起,妈妈让你有了一个糟糕的童年,我没想到……我知道你不愿意听,我们从科研退下来,一心做研发,你的父亲一心研究,我一心经营,从小实验室到之江生物,我们努力了二十余年……这个过程漫长而艰险,辗转二十余年,还是败了,我伤害了很多人……”
“我知道,那些疫苗是我的错,我曾经以为一个人的死能换来多少人的生,我们的命都压上去了,连我儿子我都愿意试,有何不值得——是我们走错了路,一子错,满盘皆输。”
“你父亲的死只是我们提前到来的命运,你不要自责!那两个小时太漫长,太灰暗了……我报了警,迟疑说谎,又害怕失去一切,把你拖了进来,抱歉。我知道有这一遭,这一天迟早还是来了,我给你留了一笔钱,都是干净的!妈妈,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念念,不要怕!”
“不要怕!”
武念坐上车疾驰而去,奔着汉州火车站抓住那个姑娘远去的尾巴,然而她依然登上了火车,她连那道彩虹都没有见到吧。
他看着滚动的红色屏幕,听着火车站的广播,武念望着人潮中她走过的方向,驻足。文心,我不怕了。
整整一天,转车倒腾,到达那边已是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还得等着汽车去偏远的边陲小镇,那里有一所学校,是凤翔中学,就在龙鸣镇的边上,因着往来的贸易,倒是比龙鸣小学大了不少。
“哎哟,姑娘你这克那去?”
“爷爷,你知道凤翔中学在哪吗。”
“什么?”
“凤翔中学!”
“哦,凤翔啊,你沿着这条街走到头,拐弯拐弯,然后再往前走,拐个弯就到啦!”
“哦,爷爷那怎么拐弯啊?”
“什么!拐弯啊,拐弯你不会?”
“死老头子,出去买个酱油跑哪去了!”那个老爷爷摇着个蒲扇,似是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女娃娃脑子不太行,赶紧两脚抹油地跑去打酱油了。
文心顶着暑气,头顶戴着遮阳帽,继续推着行李赶路,到了拐弯,不知往左往右哭笑不得,又赶忙腆着脸拉着人问路,这地方晕晕绕绕导航都不太行,一路左拐右拐,幸好真的只如老爷爷说的那般,只有三个弯,便到了一个陈旧的学校,凤翔中学:
只有一个说新不新说旧不旧的初中部,只有三层楼,一楼初一,二楼初二,三楼初三有序地分布着……操场不再是土场,而是一块干净平整的水泥地,旗帜在半空中飘扬。总共一个大的办公室,寥寥无几的老师在办着公,对于她的到来,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客气地问了基本信息便做事儿了。
“来来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啊,是我们的新来的实习老师,文心,从汉州,大城市来的,专业的师范学校。”校长从外面赶进来,一瞧着众人便拍了拍手,热络地介绍着。
“大家好。”文心微微鞠了鞠躬,笑着问好。
“这是李老师,数学老师,这教了二十年了。”
“李老师,您好。”李老师埋头批改着乱七八糟的作业本,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
“这是陶老师,英语老师,刚来五年,你们或许还有些共同话题。”
“陶老师,您好。”教英语的老师倒是看了看,但也只是将人总上到下地迅速打量了一下,看着文心穿在身上的裙子,露在外面的胳膊,笑了笑,“文老师,这里紫外线高,穿个裙子可不要把你晒伤了。”
“好,谢谢陶老师。”文心一愣,似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轻蔑,但还是礼貌地回答,本想着穿裙子显得正式温柔些,但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高老师呢?”
“上课去了。”陶老师回答了一声,便埋头备着课。
“高老师啊,老资历了,是你的指导老师,跟着他学习学习,不懂的或者不适应的就来找我,我们任何一个都行,大家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校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又带着她走向宿舍楼,找一间单人寝室,为她安排着落脚的地儿。
爬着楼梯而上,文心提着箱子一口气上了三楼,一间单人的寝室里,几张铁架子构成的通铺,长久没有人居住,蜘蛛开始安家,螳螂都被饿死,老鼠都被无聊跑了,只是偶尔才来串门打探消息。拥挤而狭小的房间里,高校长递来一床陈旧的棉絮便不多留,文心简单地铺着床铺,打扫着房间。
李老师,高老师都成家了,陶老师住在学校,不过在三楼的另一头,离公共澡堂近,方便。校长距离太远,李老师严肃,陶老师犀利,高老师会是什么样呢?学生们呢?文心隐隐期待着,喜上眉梢。
远隔一百多公里的云州制药集团办公楼里,任红一上午都在认真地批示文件,难得小憩一会儿,又闭眼听着于子山的报告。背光之处,男人一身西装革履,一个干净利落的寸头,挺拔的脊背,正在有条不紊地汇报着。
“红姐,之江原本不过造的劣药,如今倒是被余元牧搜刮出来假药,想必是底下的人层层谋算的结果。”
“呵……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况且她这还没千里呢。”任红摇着皮质的椅子,小幅度地转着圈,“他心急又不肯服输,跨过新药申请的程序,啧啧……致癌率0.01%,002在他手里彻底废了。”
“现在之江生物已经被强制退市,资不抵债破产结算了。”
“该走的人都走了,我还怀念着,她教导我的,为民服务,这一句话我可一刻不敢忘啊。”
“这表里不一,我们可学不来。”于子山讥笑着,眉梢挑了挑。
“她没做完的,我会替她做的,毕竟也曾是我的老师嘛。”
“红姐,您的意思是?”
“对了,她的儿子呢?”
“说是与他无关,已经被解除调查。”
“哦?她儿子可是个天才。”红姐喝着咖啡,浅啜一口,笑着品尝着苦涩的咖啡,“不管怎样,势必挖过来……为民服务嘛。”
“是。”
“子山啊,警署的人是不是该过来了?”任红坐着看着站得笔直的男人,认真地问道。
他两手交叉,右手藏着的大拇指缩了缩,面上岑然不动:“警署的人早就查过,我们不仅没帮着,反倒还拦住了武为民的实验,间接救下不少人,这可是大功一件,何况咱们可是清清白白……”
“哈哈哈哈哈……”任红大笑着,难得这么开心,还逗弄起来,“子山啊,我就喜欢你这一本正经的蔫坏。”
“还是红姐您教导得好,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任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摆了摆手:
“这阵子你辛苦了,放你两天假散散心。”
“谢红姐。”于子山背过身子退下,华子跟着进来,两人擦肩而过,眼神交锋,这大半年两人俨然已发展成势均力敌,不容二虎之势了。
“二哥好啊!”于子山摸了摸溜圆的脑袋,也不在意他的眼色,如常打过招呼吊儿郎当走了出去,一路上还能听见他和楼层里的姑娘的谈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