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大半年,正是九月末的天呀。文心又能穿着那件外套和裙衫穿梭在汉州的巷口了,她甚至能在去那个地下通道听听歌,脑子里却是犯傻的自己。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了,她就要踏上实习的路上,去这个世界的最西南,去一个谁也不识的边陲小镇,完成她的夙愿,这一次她的理由没有千千万,只有一个……
忽然好似身边一群人跟着涌进了地下通道,下雨了下雨了……又下雨了,文心的嘴角笑了笑,她是个念旧的人,这雨飘散着,被风吹拂着在人的头发上,衣裙上,脚下跳来跳去,音乐声好似又起来了……
从那个暗色的洞口拐弯处,她跳着梯子下去,学着刚上大学的模样,一步一格子,两步一跳,左脚右脚……她虽然更瘦了些,但却不似那么轻盈了。越近,越能听清,竟是那首熟悉的旋律——它抓着文心的心,瞬间让她忘记了忘记,怔愣地往前走,拨弄着人潮,只敢踮起脚看那个人,就一眼,一眼就好,短暂的一瞬,是一个中年男人微闭着眼睛弹着钢琴,黑白的琴键上在他宽厚的粗糙的双手下,音符好似雨点在跳。
那双眼睛有难过,有甜蜜,有深情……他的年纪不曾听过这首歌,又怎会如此呢……随着雨停,人越来越少了,人潮渐渐散去。文心呆愣地站在原地,几个汉子在叫喊着唱一曲老歌。此情此景又回当年,此人此情不复往日,人不是曲中人,心不是文中心。
电话铃声果然响起,是袁臻那丫头。
“喂,袁大记者。”
“心心哪,什么时候走呀?”
“后天。”
“那你还有时间啰。”
“怎么了?”
“还有自由的时间啊,你知道吗,带我的老师竟然是余元牧!”
“余元牧?你的偶像?”
“什么偶像啊!他现在就是披着羊皮的狼!”那边袁臻瞟了眼看过来的余元牧,压低了声音埋着头连忙挂断,“不说了!一路顺风哦!”说完,笑呵呵地看着余元牧,乖乖甜甜地叫“师傅。”
文心笑了笑,没再说话,余元牧也算是苦尽甘来,而袁臻也算是实现梦想的二分之一了,文心走了出来,从另一个楼梯直转而上,外面的雨不知怎地又起来,站在路口上,看着奔跑的行人和永远准时的红绿灯,竟一时忘了该左还是右。
“美丽的姑娘,要搭车吗?”正在她无聊踢石子间,一辆车子忽然在宕口停下,一个男人降下车窗,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手肘搁在车窗上,如雨后天晴的一抹暖阳问她。
文心愣着看他,好久不见了。他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但开朗的笑却掩不住他内心的痛吧。见她不动,武念一边下车一边说,“这里可不准停车。”
“那还不快走?!”文心赶紧溜着跑向副驾驶,开车门的时候没好气地看着愣住的他,“走啊!”武念笑了笑,钻进了车子。
车轮子倾轧过低洼,溅起一道道旋转的水花。
“木头,能陪我疯一次吗?”
“确定?”
“嗯!”
“啊——”,繁华中的喧嚣,角落的岑寂通通抛在脑后,他们极速地穿梭在五彩缤纷的光间。辽远的湖边映着城市森林的鸳鸯,天鹅……虫鸣鸟叫似远似近,河岸边,两人丢了车慢悠悠地走着。
“给钱!”
“给你一巴掌——”文心忍受着脑子的眩晕和双腿的虚软,不忘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但武念忽地退缩。
“还是那么剽悍。”
“喂——嘶——”文心嘶地按着太阳穴,眼睛却不忘盯着他。
“怎么了?”武念走近观察着,关切地问,摊开的手要拉下文心的手,仔细检查。
“一巴掌!”文心猛地打完便跑,捡着一处栈道上坐着,脚下便是粼粼水光,晚霞一层层地铺开,月亮高高地挂在枝头。
武念抓了抓手中的虚空,苦笑着:文心,我退缩,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很难放手。看着那个天色下的女孩儿,脚尖还不时地伸下去拍着水面,又跟了上去,是我奢求,如此便好。
武念跟着在她旁边坐下,数着星星一颗一颗亮起,长久问道,“小心,决定了吗?”
“嗯?”文心疑问后,看了他一眼,马尾扫过他的脸颊,“嗯,决定好啦!”低头用石子课着丑陋的奇怪的小人画。
“为什么?”
“因为……想去一个单纯的地方。”
“单纯?”
“这算是逃避吧?哈哈。”文心抬起头看一侧陷入沉思的武念,“木头,去看过她了吗?”
“去看看吧。”
“不可以逃避吗?”
“不可以,你和我不一样。”
武念看着她,月亮从水中央升了起来,今日是个圆月,却预演着离别的悲戚。文心盯着他不过两秒,又离开,看着摇晃的月亮,笑着:“他们的爱也许方式不对,但却是爱你的……你身上还有责任,还有未尽的才华,还有你未到达的一个个高峰,你沉沦了,就没人拉你了。”文心的眼角似乎闪着晶莹的波光,对着他说,也是对着自己。
许久,文心又说:“一年前,你对我说过的话,现在敬你。”文心又在栈桥上的小人边刻着一个“SiO?”,仰起头对着他说。
“希望我们都是原原本本的二氧化硅,武念。”真诚的眼神如一波清澈的水,它经历过滚烫的岁月,但依然温柔待人。
武念笑了,撑着手起来,将一只手递给她,“文老师,你好。”
文心笑着将手递出去,好像第一次相见的朋友,握住那只白皙的大手,起身。
“武教授,你好。”
笑声从两人的嘴角溢出来,逐渐飘到风中,水里,月亮上,他们知道,这次离别是为了原原本本的自己。黑夜里,梧桐飘絮一落满城,两人嬉笑着回到各自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