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误落尘网中
第五章:学堂
晨曦堂前院中等候,片刻,明劲非即至,拜别钟叔,二人直奔学堂,一路无言。
“你二人可算来了,我心急如焚,望断秋水啊。”一学生埋怨道。
此人姓张名肖,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脸憨样,俨然三十大汉,乃明劲非另一同窗兄弟。
“我说,张肖,你只知傻等,适时为何不先行一步,等,也于事无补啊?”明劲非责备道,但颇为感动。
“呵呵。”张肖憨笑,又道,“无所谓。我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挨打,我皮糙肉厚可为你二人顶着,要罚活,我一力承担,呵呵。”
落地为兄弟,何必亲骨肉。明劲非除却感动,别无他想。如此这般,时有发生,司空见惯,非亲兄弟却胜亲兄弟。
话说当年,张肖同晨曦一般,受同窗众人排挤,归于异类,时常被讥讽嘲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更有甚者直呼“傻子”。明劲非同样,路见不平一声吼,出言相帮,甚至大打出手,明张二人四手敌群,彼时,明劲非晨练已有时日,正好小试牛刀,张肖身形自幼便是鹤立鸡群于同龄,对方虽人多势众,却尽是手无缚鸡之力半大小孩,结果可想而知。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张二人也是鼻青脸肿,自此,其他同窗对此二人敬而远之,故言之,明张二人乃是打虎亲兄弟,患难之交。
“晨曦,为何不走。”张肖见晨曦一动不动,便催促道。
“啊?哦。”晨曦思绪中断,不知所措。其此刻情不自禁胡思乱想,心不在焉。心潮澎湃欲灭不熄,时而面红耳赤,时而暗暗窃喜。
学堂之内,书声琅琅,夫子与学子们正摇头晃脑,刻苦用功。
三人以明劲非为首,张晨随后,三人姗姗来迟,满脸慷慨就义,视死如归之色。
怎料。
“尔等三人入座吧。”夫子闻声出言,语气深长说道。
旁人正等喜闻乐见的好戏登台呢,出乎所有人意料,夫子竟然一改既往,毫无动静,即便半句责备亦无。
意料之外,三人喜出望外,受宠若惊之余,鉴于以往种种,捉摸不透,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夫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晨课尾声将至,夫子示意众学子安静。
“今日,乃吾与尔等最后一堂,学堂明日解散,尔等退学后,自当严于律己,勤加苦读,练就有用之身,磨砺以须。若,就此言弃,则好之为之。”夫子无奈,失落尽形于色。
“夫子,为何这般?”有人问道,众学子惊讶不已,议论纷纷。
“稍安勿躁,乱作一团,成何体统。”夫子恨铁不成钢,愈加气愤,久久不能平静。
学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众学子不敢造次,个个安分守己,坐等夫子训诫。
“现如今,战火纷飞,边陲毗邻胡国,虎视眈眈,墨唐城外也已陈兵已久,厉兵秣马,两国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之所以仍相安无事,是因敌国时机未到,战火蔓延不过时日问题,若不防患于未然,届时将悔之晚矣。尔等还家去吧。”夫子道。
“请问夫子将往何方,我本孤儿,形影相吊,了无牵挂,愿追随夫子左右,望夫子成全。”一名为花官生学子恳求道。
“官生,有你一言,我心甚慰。吾十有五志于学,三十而立,本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之准绳,躬读于帝都,待学成之时,为国为民尽我绵薄之力,可惜,天不遂我愿。朝内拉帮结派,争权夺利,任人唯亲,不思社稷,贪污腐化,天下百业俱废,民不聊生,南隍积重难返,归根结底,天下臣民有失教化,而帝都乃教育基石,弊病却由来已久,世家望族盘根错节。我空有一腔热血,报国无门,无可奈何之下,远走庙堂,期望于我有生之年,尽我所能,播种天下,成就饱学之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如今,老朽年入花甲,将近破瓜,曾授业解惑于九州一十八城学堂,至墨唐不过二三年,任重道远,可惜时不我与。当下时风,读书只为应试,不务实际,因循守旧,千篇一律,而不思革故鼎新,造就日后遇事则生搬硬套,教条主义;读圣贤书却一心只为千钟粟,只为黄金屋,只为颜如玉,岂不可笑?试问如此这般,长此以往,如何踵事增华?难啊,难于上青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遥想当年,感慨良多,想我南隍百世基业江河日下,风雨飘摇,天下之大,谁人能救我南惶……!”夫子慷慨陈词,动情处老泪纵横。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今授业育人,鞭长莫及,战火将燃,我将投笔从戎,焕我余光。尔等日后定是国之栋梁,且年纪尚轻,又不曾学兵习武,作为甚微。尔等待时守分,发愤图强,日后能扬我未竟之业之一二,则夫子足以慰籍平生。”夫子说罢拂袖而去。
众学子无奈,依依不舍,含泪离去。
“夫子。”花官生立于夫子门前,寸步不离,明劲非为首仨人亦身在其中。
“尔等这般,何意?”夫子掩门而出,身无长物,一人一裹而已。
“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望夫子收留。”花官生执意追随,侍奉左右,以报授业之恩。
“明劲非,尔等三人,不至于亦如出一辙吧?”夫子顾左右而言他,显而易见,已然应允花官生。
“学生不才,又有俗尘羁绊,难入夫子法眼,此番前来一为夫子送行,二为感谢夫子倾囊相授之恩,三为昔日种种卑迹劣行向夫子赔礼致歉,我等知错,辜负夫子一片用苦良心,请受学生一拜。”明劲非坦诚相歉,示意张晨二人,深深鞠躬。
“呵呵,好好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劲非,你虽顽劣,却聪颖过人,识穷则思变,勇于打破常规,然颇有侠义之风,一直以来,对你求全责备,乃爱才心切,本想传衣钵与你,可惜你我有缘无分,或许冥冥中注定你将有另一番大作为,届时莫忘天下苍生,尔等去吧。”夫子说道。
万万没想到,夫子对自己这般器重,此时此刻,明劲非无地自容,自惭形秽。
“人生漫漫,前路茫茫,望夫子珍重,学生送夫子。”明劲非跪别夫子。
夫子一去,南隍树人教化之路在何方,夫子之路又在何方,明劲非之路又在何方?
明劲非三人游荡于街头之上,垂头丧气,茫然若失,行尸走肉一般。
与天下读书人一般,张肖本望来日能考取功名,任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可现如今,一切已成泡沫幻影,何去何从?
晨曦本就女儿身,无缘功名,当初女扮男装求学,不过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自从得遇明劲非方坚守初衷,学堂上与不上,无关痛痒,醉翁之意不在酒,少女之心亦不在书,在乎人也。垂头丧气不过是为夫子痛惜不值,更是物伤其类,尤其为明劲非。
明劲非并非感伤来日仕途不通,只为心中愧疚,愧对夫子大恩,而不能报之一二。
回想墨唐学堂,昔日死气沉沉,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之乎者也,只为应试。现如今,夫子不过二三年之功,即颇见成效,学堂之上不单读圣贤书,士农工商兵皆有涉猎,一派祥和,学生学以致用,对时政形势、工技商策、农时天令之问,言人人殊,皆见解独到,鲜有曲高和寡之难,可谓今非昔比。可惜国运不济,徒增伤悲罢了。
此情此景,触景生情,多说无益,三人无语,各自还家。
明劲非萎靡不振,迷迷糊糊。
突然,一声锣响,震聋发聩,明劲非悲中醒起。
一队将兵,二十余人,前拥后护一驾马拉球车,内囚一人,队列前之首为一骑将官,器宇轩昂,正大声宣告,“前墨唐城主,上官韬贪墨腐化,身为一城之主,大敌当前,弃子民于不顾,临阵脱逃,乱我军心,今奉墨唐守军大将帅之命,游街示众三日,而后当众斩首,以儆效尤,同时通告全城百姓,边防城池固若金汤,即便有破城之日,我军亦会战至一兵一卒,然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则无患,望城中百姓踊跃投军,上报国家朝廷,下护家中妇孺老幼……”
明劲非心中彷徨,无暇理会,径直家去。
返至家中,亦是无精打采,意志消沉,钟叔看在眼里,问之何事,“非儿,发生何事,何以至此?”
“学堂解散,夫子已去,而我如今方知夫子器重于我,欲传我衣钵,我却愚不可及,不识好歹,辜负夫子一片苦心,夫子一生苦心孤诣,对其未竟之志我却无能为力,惭愧之至,钟叔,您说,我岂非一纨绔废人?”明劲非追悔莫及,悲痛欲绝。
“非儿,夫子之天下乃南隍,此天下非天下,天下之大,非我能度,南隍之外有千千万万南隍,南隍不过弹丸之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然而南隍当务之急乃攘外安内,统统须诉诸武力,教化一途无异于种薪救火,莫说南隍如此,天下之大亦如此。如今你已长大成人,目光不应止视于南隍,也不应妄自菲薄,自暴自弃,你那圣贤书不也言道,‘少年心事当拿云’嘛,去吧!”钟叔似乎决心已定,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一处殿堂,几缕光束自石窗打量而入,洒落空旷,与两旁晶石泛泛幽光,相得益彰,古老、神秘、神圣,呼之欲出。
殿堂深处尽头,一位不知年岁老者盘坐于蒲团之上,仙风道骨,身后头顶之外,乃一巨幅石墙,空空如也,不知是何材质,沧桑古朴。
忽然,一点光亮跃然墙碑,一点,两点,三点……点成线,线成面,初时如萤火之光,逐渐,星光,皓月,最后光明如昼。
此乃一古老预言碑,守候万古岁月,如今终于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