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误落尘网中
第三章:晨曦
后院,药鼎一侧,案几之上,仍旧香烟袅袅,若是往日,此时辰,一炷香早已燃尽。
只因今日八姑登门造访,乱了节奏,延了些许时辰。
一步迟,步步迟,迟至毫厘,谬之千里。家中琐事无关紧要,然而学堂神圣,却马虎不得,上学迟到,往小里说,散漫慵懒,不思上进,若往大处讲,目无尊长,置师道尊严于不顾。
明劲非身处鼎中,眼观天色,心估燃香,细细盘算,一再权衡该何时起身,正待冥思苦想之际,“铮铮“之声破空而来,思绪中断。
此声响再熟悉不过,门环撞底座,清脆悠扬,一长两短,千年不变——同窗“兄弟”晨曦,此来寻明劲非结伴而行。
晨曦与明劲非年纪相仿,个头稍矮于明劲非,眉清目秀,秀出群男,红桃白净,虽显瘦弱,却胸肌不小,平日里低声细语,于同窗眼中便是阳刚不足,柔弱有余,鲜有玩伴,常受欺凌。明劲非路见不平,见义勇为,晨曦则心存感激,一来二去,两人结成好友,至交,直至“兄弟”。
晨曦每日必到,风雨不改,问候过钟叔,便直奔后院,轻车熟路。
明劲非闻声,无须多虑,事不宜迟,当即出浴,毫无拖沓,恰逢其时,晨曦到来。
明劲非赤身裸体曝于空气,亦曝于晨曦视野,四目相对,该露不该露,全然暴露,一览无遗。
“啊!”一声,晨曦惊叫,仅此一声,心中意会此处不该有惊恐,当即仰首佯望,然而脸颊一抹红霞,却挥之不去。
钟叔闻声即动,眨眼之间,却又置之不理。
惊叫之声突如其来,明劲非不明就里,顿时茫然失措,身无寸缕,不敢妄动,唯有复返鼎中,惊魂咋定,环顾四周,方知先前惊叫之人乃是来人晨曦。
“我去。晨曦,你瞎叫乱喊,意欲何为啊?”明劲非大声怒斥道。
“谁谁谁让你……谁让你装神弄鬼吓,恫吓与我。”晨曦理直气壮,却依然作仰首之势。明劲非此刻满身通红,晨曦又属初见,受惊之说合情合理。
“呵呵,唉,胆小如鼠,怪不得诸多同窗不待见你。一大清早扰人清梦,居心不良,是路见杀人放火,还是遭人劫财劫色?呵呵,还怕鬼?你看甚呢?”明劲非如法炮制,仰首观望,碧空如洗,未见一丝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不在天,在地,地上之人。二人不过十余步之遥,晨曦颈脖细粉白嫩,一览无余,清清楚楚,入眼之处异于自身,并无喉结。
明劲非往日里不曾多想,天真认为晨曦不过男生女相,类似并不少见,其自幼丧父,单亲共处,又加之家中从事胭脂水粉女人营生,蓬生麻中,白沙在涅,性格难免生变,有鉴于此,诸般异于常人神态意韵、言行举止便不足为奇了。如今想来,一切不为其然,大错特错。
同窗十年多年,不知晨曦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其是雌雄。明劲非今日阴差阳错之下察见渊鱼,自今日一切尽不同矣。
哪个少男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明劲非深感不爽,白白受人戏耍,且至今多年,若非今日机缘巧合,尚不知会被蒙鼓里至猴年马月,决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拂去心中不快。
“晨曦,你今日有些异于往常哦,呵呵。”明劲非笑道。
晨曦心忖,“他所指几何,难道……?”
“有何异样啊?”晨曦提提嗓子,装腔作势说道。
“旁观者清。”明劲非仍然微笑道。
“难道,难道……“晨曦心中七上八下。
“不觉得吗,今日时辰比往日早了些许。”明劲非说道。
晨曦如释重负,“并非我早,而是你晚。”
“似乎,似乎是。你可知晓我为何晚?”明劲非说道。
“我如何知晓,再者说,我也无心知晓,若你再废话连篇,届时休怪夫子戒尺无情哦。”晨曦说道。
“所言极是。晨曦,劳你大驾,上前帮我一忙。”明劲非说道。
晨曦唯恐避之不及,却偏邀其相帮,竟然还上前,自是心不甘情不愿,“帮甚忙,如何帮?”
“盘坐过久,腿脚有些麻木,上前来帮扶一把,快些,否则真要迟到,我一身糙皮老肉倒也无所畏惧,就不知你细皮嫩肉能否经得起?”明劲非处心积虑欲引晨曦入套。
“如此说来,那我先走一步。”晨曦依然镇定自若。
“那群无头苍蝇冷嘲热讽,你就甘心如此逆来顺受?”明劲非说道。
说起那些阴阳怪气的同窗确实令人厌烦,若是掉头不顾,又怕破绽再出,泄露天机,得不偿失。
晨曦强迫兼自愿,不徐不疾挪至药鼎三尺之外;明劲非则乐见其奸计如期将程,丝丝得意。
明劲非出其不意,突然发难,猛然抽身,嘴角抽笑,“麻感似乎已消散不少。”
晨曦自知男女有别,步步为营,时时提防,窥见端倪,眼疾手快,从一旁案几抽取浴巾盖遮向明劲非。此时晨曦眼睛紧闭,脸颊红霞更胜一筹于方才,此时此刻,晨曦幡然醒悟,纸终归包不住火,千年道行一朝丧。
“流氓,臭流氓,明劲非,你混蛋,死变态,暴露狂……”晨曦又羞又气,破口大骂,且不重样,与往日谦谦“君子”相去甚远,让人大跌眼镜。
“呵呵呵……哈哈哈……”明劲非大笑不止,晨曦骂得越凶,明劲非笑得越开心。其实明劲非并非全露,上身而已。
明劲非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不爽也早已烟消云散。而晨曦仍在喋喋不休。
“罢了,罢了,晨曦,就此打住,我二人礼尚往来,算扯平。”明劲非说道。
“好你个明劲非,如此捉弄羞辱于我,竟想一语带过,不了了之?痴人说梦。”晨曦气不可遏。
“我说晨大小姐,莫要得寸进尺,登鼻子上脸,你欺瞒我等十多年又如何说法?“兄弟”之间插科打诨无须较真,是吧,呵呵。”明劲非笑意卷土重来,只是再笑略显过分,故而欲笑还休。
“我那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我好读书,圣人亦言有教无类,可学堂偏偏因循守旧,食古不化,收男拒女,我方出此下策,不然谁人乐意独身与群狼为伍。”晨曦愤愤不平,又说道,“而你,无端调戏于我,居心叵测,比那群阴阳怪气的家伙有过之而无不及。”晨曦说着说着,泪水便夺眶而出。
“我不理你了。”晨曦梨花带雨转身欲去。
自知理亏,又是相交多年“兄弟”,于情于理,都不可弃之不顾,明劲非情急之下,不由分说,一把捉住晨曦手腕。
窗户纸一朝捅破,肌肤之亲不再是兄弟之亲,而是男女之嫌,瞬间,二人触电一般,只是我电非你电,大相径庭。
晨曦心中,二人青梅竹马,几乎形影不离,感情非同一般,情窦初开之时正值美好年华,其中玄妙不言自明。
而对明劲非而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盏茶前晨曦尚属男儿之身,一切太过唐突,苍黄翻覆间,前情之念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摒弃,故而毛发树立,颤出一身鸡皮疙瘩。
接触瞬间,二人两手风驰电掣,双双抽离。晨曦脸颊红霞梅开三度,更上一层楼,明劲非脸上却说不清,是紫是红?
二人沉默无语,初时四眼相顾,晨曦羞面见人,颔首低眉。
“对不起,晨曦,是我不该,你莫恼怒,我明劲非保对天起誓,此事止于你我,不传六耳。”明劲非诚心诚意致歉。
不知是沉醉其中,还是羞赧未退,亦或是不受歉意,晨曦依旧。
见晨曦无动于衷,明劲非皱眉加码,“外加带你逛街串市(自然不是单逛),城西茶楼酒肆,任你饱食大餐。”
“我才不稀罕,城中!”晨曦终于回应,斩钉截铁。
城中,墨唐城中心,繁华地带,豪商林立,物价非城西可比,看晨曦撅嘴皱眉,配以一身男儿装束,适得其反,好在尚是空腹,否则定是呕吐一地。
“随,随便了。”明劲非无奈,咬牙应允。
“行。君子一言。”晨曦眉开眼笑,洋洋得意。
“驷马难追。”明劲非应道。
“好,为时不早了,速度,不然那老夫子定让咱俩吃不了兜着走。”晨曦有些得意忘形。
“那是。”明劲非为了避免真暴露,一直躬身屈腿,一动不动,早已不堪忍受,霎时直立,舒筋活骨,晨曦惊恐万状,口呆目瞪,又是“啊”一声大叫,紧接又是“啪”的一声。
五指大印留在明劲非脸庞,清晰可见,空留明劲非风中独自凌乱,晨曦扭头飞奔,“大流氓……”
此时,明劲非方知不妙,何止失态,简直失身。浴巾方才被晨曦随手扔来,只是顺势搭在肩头之上,垂吊而下,并未得遮全身,身上虽有漆黑药液残留,于事无补,终归难以遮掩突兀之处。
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插曲已过,学堂总归要上。
一番冲洗总免得不得,手掌每每划过心口,总会稍作停留,因其心口之上有一块二指大小凸起,呈桃核状,若说是疤痕,却有纹路,一纹路自上而下弧线贯穿分三为二一,占二者中间尚有一横纹,占一者呈月牙状;若说是纹身,却凸起;若说是胎记,却又无异于肤色。看上去浑然一体,难道是,于胎记受伤所成疤痕之上上纹身?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久而久之,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由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