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启蛰,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天气忽暖忽热,害的穆怀安犯了老病。
“穿个衣服,别刚好了就又什么都不顾了。”六娘急忙给穆怀安披了件外裳。
“一把年纪了,自己得操心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一天天瞎活个什么劲。”
六娘手上不停,边忙活边抱怨。
穆怀安无奈的笑了笑。
“明日总能还朝了吧。”
这几日,穆怀安在家养病,早就坐不住了,可六娘偏偏不让他还朝,也不知道背着他告了多久的假。
“不行!”六娘凶巴巴盯着穆怀安,“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明天什么日子都忘了。”
“什么日子?”
六娘白了穆怀安一眼,扔下手里快叠好的被子,走到穆怀安跟前。
“你啊你,我怎么就摊了这么个不顾家的男人,明天可是你生辰啊,我跟你说了,让你给粥粥寻个亲事的,根本就不上心!”
穆怀安这反应过来,“哦!对对对。”赶忙陪笑到:“为夫这不是病糊涂了吗?”说着抓起六娘的手,一顿揉捏。
六娘抽手,拍了穆怀安一下,“什么都能忘,就是这儿女的婚事不能忘!”
穆怀安连连点头,“是是是。”说着给六娘到了杯茶水,让她坐下歇歇。
六娘一口饮尽,正色道:“青云我隔的远,看不见摸不着,我也就不管了。平生那孩子到不缺姻缘,可我就是一个都看不上。不过,男儿成家立业,倒也不计较年龄。也就是我们家粥粥。”说着叹了口气。
穆怀安听了这话也若有所思,赞同的点着头。
“我真是后悔死了,当初就不该听太后的把粥粥送上神庙,如今连个婚事都不能找。”
穆怀安也跟着叹了口气。
为父为母之人,就算再难也不忍心看着自家孩子受罪,更何况穆太后是将整个穆家压在了粥粥身上。
“老爷,你说这神官能请辞吗?”
穆怀安摇了摇头,“虽无先例,但是小皇帝到底还是忌惮穆家,若没了圣女,对他可是百利无害。”
听了这话,六娘犹疑了一下,问道:“老爷,那咱们粥粥......”
朱曦人信鬼神,甚至在民间一些地方,皇权还不如神权好使。穆家出了个圣女,自是举足轻重。
既是关乎穆家,六娘也不敢肆意妄为。
“辞吧,粥粥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住她。”
“老爷——”六娘握住穆怀安的手,眼眶却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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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寿宴上,内外两厅满是宾客,流光溢彩,觥筹交错。
外厅坐着女眷。
粥粥小心翼翼,绕着边边,寻见了她娘。
可没曾想到,六娘见了她却起身拜了一拜。
“拜见圣女大人。”
平日里六娘与旁的官妇聚在一处,听了这家定了门好亲事,那家嫁了个好人家,心里早就不爽,如今自己女儿回来了,当然要好好炫耀一番。
管你们娶了谁嫁了谁,我女儿可是堂堂一国圣女!
外厅众人见了六娘这番样子,全都愣住了,后也都参拜了起来。
“拜见圣女大人。”
尴尬,粥粥满脸苦笑,她哪这般阵仗啊,此刻恨不得刨个地缝钻进去。
六娘笑着给粥粥使眼色。
粥粥舔了舔嘴皮子,大声说到,“粥粥,这厢有礼了!”
.......
众人哑口,全都尬在原地,也不知当不当起身。
六娘的脸胀的就像快要出血了一般。
粥粥不懂礼数,是真的完全不清楚的那种。
六娘哈哈笑着起身,说到:“不必多礼,大家吃好喝好就行。”说着还挥了下手里的帕子。她觉得自己要气晕过去了。
众人这才起身,外厅又恢复了热闹。
六娘就坐后,悄悄擦了擦额间的汗,暗自咒骂,江流儿这么些年,到底教了粥粥些什么啊!
粥粥看着她娘,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一个小厮走过来。
低着头传话到:“小姐,老爷叫您去外厅。”
粥粥看着他,不晓得,他爹是何意图。
可六娘却又突然站起来,揽着粥粥,细细打量了一番,帮粥粥理了理碎发,笑着说到:“去吧。”
思索了一番,粥粥觉得事出有妖。
穿过外厅,粥粥小声叫住乌饭。
“小姐,什么事?”
“内庭都是什么人啊?”
“哦,往年都是些朝廷大员,但是今天到见来了好些年轻公子。”乌饭说着,害羞的笑了一下。
这下知道了,果然,他爹要给她说媒。
将进内厅时,粥粥见一木案上摆着各种吃食。
趁那小厮不注意,粥粥赶忙抓了一个橘子,还塞了几个葡萄在嘴里。
走进内厅,粥粥那嘴砸吧砸吧就没停过,走路大摇大摆,东张西望,很是突兀。
相比外厅,内厅倒是安静,只有些舞乐。
厅内客人不多,分坐两旁,正中的是她父亲。
见粥粥进来,穆怀安命舞乐退下。
走上前去,粥粥乖巧的行了个礼。
穆怀安心下高兴,笑着说到:“粥粥,快些见过你这些叔叔伯伯,还有哥哥们。”
抬头,粥粥笑着看了他爹一眼。
穆怀安心中闪过一丝不祥。
粥粥身为圣女,本应受礼而非施礼,可就在粥粥来之前,穆怀安便跟众人说道,想在此帮粥粥择婿,也就表明了让粥粥卸去圣女一职之意。
“见过…..各位….”话没说完,粥粥满嘴葡萄便喷了出来,满嘴哈喇子。
粥粥还假意去擦,一抬手,又是一个浑圆的橘子,从袖子里滚了出来。
穆怀安登时变了脸色。
场上气氛尴尬,粥粥跪在地上,众人也不吱声。
穆怀安犹豫片刻,用手抹了下鼻子,喝到:“不懂规矩的东西。”
粥粥急忙叩下,“是我没有分寸,我还是退下吧。”
穆怀安紧咬牙关,“得了,你自小离家,是我的过错,日后你娘可得辛苦教导你了。这次回来,再不许走。”
粥粥跪着不动。
穆怀安又说到:“起来吧,见见你长风哥哥。”
长风行事稳妥,深得皇帝器重,加之长清公主与穆怀安还是亲表兄妹,粥粥嫁给长风兆,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粥粥进来时观察到,内厅左侧是些年轻男子,右侧都是长辈。
狠了狠心,也不抬头,直接扭向右侧,说到:“长风哥哥好。”
甜甜的充满了天真的一句话,惊呆了众人。
“好姑娘,不敢当,不敢当,我比你爹可还大些。”
粥粥这才抬头,看着眼前的老头,十分精干,留着花白的胡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笑得慈爱。她见过,在徐七的葬礼上。
粥粥不好意思的笑笑,赔礼道:“是我眼拙,不过您气宇卓然,哪里能看得出比我爹大,给您赔礼了。”
穆怀安觉得丢脸丢到了家,用手捂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吼道:“这位!这位。这才是长风!”说着,胳膊向左边扇了两下。
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粥粥听话的转身,却直直倒下,昏了过去。
吓得乌饭着急喊道:“小姐?”
这下穆怀安彻底气蒙了,捶了下桌子,猛地干了不知何时就蜷在手里的酒。
无奈道:“拖下去,拖下去!”
粥粥被两个人架着,向外拖去。她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嘴角悄悄上扬。
突然,眯着眼睛的粥粥看见一个人。
是他,元夕在玄丹山下遇见的那个男人。
不禁的,粥粥竟睁开了眼睛,盯着那人。哪怕是经过了,也还扭头看着他。
直到那人看着她笑了笑,粥粥才有几分满足的罢休。
这下场面更尴尬了。
穆怀安脸上挂不住,却还是讪讪的问候了句:“怀倾也来了啊。”
当年震氏叛国,株连九族,而震怀倾因年纪尚小,被穆太后竭力保下,并抚养长大,封为束州总督,掌管束州边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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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未散,粥粥同乌饭坐在池塘边。
月色怡人,波光粼粼。
粥粥吧唧吧唧吃着点心。
“乌饭,那个人是谁啊?”
“哪个?”
脱了鞋袜,粥粥将脚泡在水里。
“小姐,这还没开春呢,水里冷。”
“没事,”粥粥踢了踢水,继续到:“就是那个,黑衣服那个。”
乌饭回忆了一番,不确定的说到:“好像是束州总督吧,叫震怀倾。”
“震怀倾?”粥粥重复到。
突然想起那个在天虞西城帮她的男人。
“原来是他!”粥粥激动的赤脚站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果然是四海皆兄弟啊!”说着,粥粥胡乱穿上了鞋袜,朝着内庭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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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后,粥粥见他爹领着一群人出来,。
震怀倾落在后面,默默不语。
粥粥一把将他扯过,带他去了一僻静处。
“是你啊!”
震怀倾满脸疑惑看着粥粥。
“哎呀!是你在天虞城帮我教训那个官兵的吧!”
震怀倾笑了笑,点了点头。
“多谢你!元夕也是你送我回家的吧?”
震怀倾又点了点头。
粥粥看着他莫名兴奋,这常阳城内也有她认识的人了。
“你的酒真好喝!”粥粥咧嘴笑着,虽然她也没喝过除此以外的其他酒了。
震怀倾觉得啼笑皆非,但也咧嘴笑了笑。
粥粥看着震怀倾,觉得他笑起来莫名傻气。
伸手拍了拍穆怀倾的肩膀,“行了,我看我爹那边还有事情,你快去吧。”
说罢,粥粥扭头便走。
震怀倾站在原地,看着粥粥的背影。
突然,粥粥走了几步,又扭头说了句:“对了,我叫穆粥粥。”
震怀倾笑着点了点头,回到:“在下,震怀倾。”
粥粥笑笑扭头,背着的手抬起挥了一挥,说到:“我知道!”
看着一蹦一跳的背影,震怀倾轻声说到:“我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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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那夜,震怀倾背着粥粥,走在常阳街上。
花市灯如昼,只是已经很晚了,热闹也都快散了。
一路上粥粥都乖乖睡着。
穿过东平街,便是穆府,震怀倾将粥粥放在门口,敲了敲门,躲在了暗处。
开门出来一个守夜小厮,将粥粥接了进去,震怀倾这才离开。
望着满街的花灯,震怀倾随手摘下一只。
灯上题着句诗: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笑笑,吹灭灯中星火。
驿路策马,长亭短栖。或许,一念流转,一脚迷乱,都算一段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