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有无限的疑问,一个雨夜,一个蒙面男人,出现在解剖教研室阴森恐怖的教学楼里,难道真的是一种意外?
梅雨季节很快过去了,潮湿的天气终于告一段落。转眼到了盛夏七月。
七月的南京和火炉一样,身体稍微动一动,就是满身臭汗。
七月十八日,是张清辉的生日。生日那天,张清辉召集女朋友陈晓芸、大学同学黄欣茹、刘幻琳的前男友柳非童,前来参加生日饭局。
饭局设在古北都饭店,大家现在都是工薪阶层,口袋全部暗中鼓了起来。今天是毕业后的第一次聚会,张清辉特别精神,其他人情绪也很饱满,和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张清辉的变化最大,穿得像个绅士。所谓的绅士,其实就是比别人多了个领带。在南京的三伏天里,打领带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汗多,皮肤更容易变味发臭。
四个人坐下后,围成了一个小圈子。这个圈子明显缩小了,人数占到毕业前的一半。服务员很快送上了生日蛋糕,还有大大小小的冷盘,热菜是边吃边上的。
“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你们几位还能在这里陪我喝酒,原以为,毕业后我们就没有机会在一起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们几个还真的有缘分。今天坐在一起喝酒,我们以后就是亲兄弟了。”张清辉给每个人的杯子里斟满了酒,激情慷慨。
“对,今天能够坐在一起,除了缘分,没有其他解释了。来,为了我们的兄弟友情干杯!”柳非童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四个人一起站了起来,碰杯,亮底。两个年轻女服务员站在一边,看见杯底空了,立即过来给每个人斟满了啤酒。
天气热,古北都饭店开了中央空调。几杯啤酒下肚,柳非童的脸先红了。
几个人,一直在喝闷酒,没有一个人说话,各自想着心思。毕业了,大家全部有了工作,似乎都感觉缺少点什么。
陈晓芸自从在家门口看见蒙面男子后,胆子越来越小,除了上班,其他时间基本上不出来,尤其是晚上。有时在编辑部赶稿忙,一直到凌晨三点才下班,她也不回家,直接在办公室打地铺,睡到第二天清晨起来,继续新一天的工作。
陈晓芸的话越来越少,看见人也不那么热情,很多时候目光呆滞,想一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对人也爱理不理的。在单位,除了采访,就是编辑稿件。
在家里,陈晓芸也是满腹心事,和舅舅舅妈的话也不多,偶尔表姐葛玉英回娘家了,彼此见面,她也高兴不起来。张清辉难得约会她,她也没有兴趣,死活不出来见面。
没有人知道陈晓芸天天在忙什么,干什么,想什么,似乎也没有人愿意知道。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天气那么热,大家都在想办法避暑,谁也没有心事去注意别人。
至于黄欣茹,性格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脸上看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无所谓高兴还是不高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她最喜欢赶饭局了,谁过生日了,她必定第一个到场。在酒桌上,也是最疯的一个。
如今,张康平已经成了黄欣茹的一块心病,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成为一个噩梦,时时纠缠着她。张康平像个没有影子的怪兽,时刻跟随着她,不经意间就冒出来,吓她一下。
柳非童的状态就更不用描述了,刘幻琳的死,抽空了他的灵魂。他本来就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话不是很多。刘幻琳活着的时候,他还有个人说话。
现在,柳非童每天看见的太阳,是黑色的,再也没有撩人的金色。眼下,用蓬头垢面来形容柳非童,一点也不过分。天气热,他的头发虽然每天洗一次,可是,已经没有任何发型了。很多时候,那些头发硬戗戗的,竖立在那里,影响着视觉的美观。
四个人里,只有张清辉年少得志,意气风发,三伏天还打着红色领带,夺目而辉煌。
“来,大家吃蛋糕”张清辉看见冷场,开始划蛋糕,一共划了四份,一人一份。
“嗯,不客气。”黄欣茹接过蛋糕的时候,礼貌地站了起来。
黄欣茹最喜欢吃蛋糕,可是,今天没有胃口。陈晓芸看着黄欣茹,叫她多吃点,还说天气热,一会儿要发酸,不吃就浪费了。黄欣茹点头“嗯”着,一勺勺地挑着上面的奶油,食欲很差。
“来,多吃点菜,上班很辛苦的,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柳非童起身,夹了很多菜给黄欣茹。
“好了,给我那么多,吃不了的。”黄欣茹用胳臂挡了一下,眼睛突然模糊起来。
一个人身处外地,没有一个亲人,柳非童的话让黄欣茹感动不已。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些深山老林的日子,想起了那些漫山遍野的山花。那些日子带着一种持续的温暖,在她的心底渐渐弥漫开来,给她一丝甜蜜的安慰。
“吃,吃,敞开了吃,吃不了叫柳非童帮你吃。”张清辉为了调节沉闷的气氛,大声说。
张清辉刚说完,黄欣茹的脸就红了。她看了一眼柳非童,发现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一直在闷头抽烟。这个男人有点孤僻,她一直和他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在黄欣茹的心里,对柳非童说不清道不明,有点怜悯,也有点牵挂。在南京,黄欣茹是孤家寡人,似乎没有什么要好朋友,只有柳非童还算是个不错的朋友。张曼丽家在南京,回家住了,杨水仙也去了老家九江,韩学亦虽然和男朋友租了房子住在南京,也失去了联系。
其实,黄欣茹最想念的人是刘幻琳。她喜欢刘幻琳直爽的性格,喜欢她健康的黑皮肤,喜欢她远离污浊的脱俗。可是,她又怕想到刘幻琳。
刘幻琳的名字,已经成为一种宿命的象征,是早已被注定了的死亡。现在,刘幻琳在“六道”里轮回,不知道在地狱的哪一层备受煎熬。这是活人无法经历的,也是死人无法叙述的。
“今天晚上,我们去什么地方活动?是一起K歌?还是去湖南路吃夜市烧烤?那里的烧烤是南京最有名的,你们说怎么样?”张清辉一杯接一杯喝啤酒,脸色越来越白。
“你问两位女同胞喜欢去什么地方,我随便了。”柳非童尊重女孩子的意见。
“外面那么热,我们就在这里坐坐吧,吃完喝完就地解散。明天上午大家都要上班的,是不是,橄榄油?”陈晓芸第一个反对,不仅自己反对,还拉个垫背的。
“我明天上午八点接早班,依陈晓芸的意思,就在这里坐坐吧。”黄欣茹没有兴趣出去玩。
此刻,黄欣茹的思想飞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的思绪回到了学校,回到了403宿舍,回到了解剖教研室。那堂尸体解剖课,那具无名男尸,还有他手腕上的星象图,全部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横扫而过。
“你们还记得那堂尸体解剖课吗?记得那具男尸?还听说过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黄欣茹突然冒了一句话,把大家全部说愣住了。
“记得……”陈晓芸跟着冒了一句。
两个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柳非童想说什么,但是,只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来。张清辉走过去,摸了摸陈晓芸的头,看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我在想,如果那天刘幻琳没有发现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那么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样子?”黄欣茹恍若梦中。
“会是另外一个什么样子?”陈晓芸追问了一句。
“我还在想,如果那天刘幻琳没有叫我,也没有叫你去看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那么,刘幻琳是不是不会自杀?而我和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黄欣茹继续说。
“黄欣茹,你今天怎么了,状态不对啊?你这个圈子兜大了,把我们又兜回学校了?来,大家随便喝,陈年旧事就让它过去吧,一起开始新生活,成就新的人生!”张清辉拿起满满的酒杯,举了起来,呼唤大家。
四个人一起高举酒杯,开始干杯。张清辉站了起来,一仰而尽。柳非童喝得不是很猛,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酒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黄欣茹,她的状态让他很不放心,他从来没有为她如此担心过。
黄欣茹举起酒杯,一口也没有喝,放下了酒杯。她的眼睛看着酒杯,啤酒冒着气泡,在杯子里盘旋挣扎,最后慢慢熄灭。就像一个生命,从无到有,从生到死。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星象学应该是占星术,ASTROLOGY,是星象学家观测天体、日月星辰的位置及其各种变化后,作出解释,来预测人世间的各种事物的一种方术。”黄欣茹越说越悬。
“嗯?黄欣茹,你最近在研究ASTROLOGY?”陈晓芸冲动地拉住了黄欣茹的一只手,不小心把自己的酒杯碰翻了。
“我也没有做什么研究,昨天晚上下班,路过一个书摊,看见一本《星象命宫》,花五块钱买了下来。回到家,翻了翻,就多出了一种疑问来。我在找一个未知的答案,想知道它们之间存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黄欣茹轻轻抿了一口啤酒。
啤酒的味道有点苦,黄欣茹咽下后,感觉心里有一种无法叙述的苦涩。《星象命宫》是在书摊偶然发现的,她是为了张康平才买的,这个男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想知道,星象图里面究竟隐藏着多少关于星象的秘密。
“黄欣茹,你最好不要看那样的书,也看不懂的。有时间看看护理,为自己以后的专业发展好。”张清辉好心好意劝说。
柳非童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直觉告诉他,黄欣茹一定遇到了麻烦的事情。柳非童行事一向重直觉,他相信自己的预感。
柳非童对刘幻琳的死一直耿耿于怀,黄欣茹眼前的状态,让他突然下了决心,去调查刘幻琳的死亡真相。
“黄欣茹,张清辉说得没有错,星象书还是少看点,看多了会陷进去的。”陈晓芸对星象之类的东西有抗体,觉得还是远离的好。
“黄道十二宫在星象学上具有十二种‘感应’意义,也就是‘先天十二宫’,比如白羊座、金牛座、双子座等。‘太阳星座’统筹父系遗传、外在形象、自我性格和潜能才华,它主宰个人的精神、精力及活力等。而一般所知的‘星座占星术’仅仅论及出生月日,照这个看法在地球上每个星座的人约有四亿多人,这四亿多人岂不同命同运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柳非童,无名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是不是暗示着某种巧合?或者代表一种特殊的纪念?”黄欣茹没有正面回答陈晓芸,而是漫不经心地看着柳非童。
“刘幻琳自杀前,在左手心里曾经留下一个很小的星象图,从图形来看,我初步断定那是一个生辰图。”柳非童终于开口说话了。
“生辰图?”黄欣茹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没有错。生辰图是决定人生方向的十颗行星,落在不同的星座和不同的宫位。譬如,太阳落在双鱼座,在命盘的第二宫。如果知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可以推算出他的生辰图,反过来,知道一个人的生辰图,也应该知道他的八字。”柳非童最近一直在研究生辰图。
“知道八字有什么用?你整天摆弄这个鸟玩意儿,也不学点业务知识。柳非童,我马上给你一个图,你能告诉我准确的八字吗?”张清辉没有想到,好好的生日给搅黄了,弄星象图上去了。他的心里有点窝火,也不方便发作。
“我现在还看不了图……”柳非童的眼神暗淡下来。
“那就是了,研究不了的东西,还要花时间去做?傻啊?南京火炉城,是不是把你的大脑烧昏了?实在没有事情做,我建议你去庙里进香,一定比这个强多了。”张清辉现在是人人医院新进的红人,业务能力强,说话口气比较狂。
“进香?不瞒你说,我还正准备去庙里呢。黄欣茹,哪天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柳非童确实有这个念头,经张清辉此刻一点拨,还真的动了心。
“和我一起去?嗯,好啊。”黄欣茹机械地点着头。
“我也想去,黄欣茹,去之前不要忘记叫我一声啊。”陈晓芸用筷子夹起一片西瓜,放进嘴里。
“你去凑什么热闹,那么热的天,路上也不怕中暑?”张清辉用胳臂肘碰了陈晓芸一下。
陈晓芸白了张清辉一眼,没有搭理他。柳非童继续保持沉默,什么话也不说。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今天的冷清,是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桌子上堆砌着残羹冷肴,唯有生日蛋糕,留着一大半没有动,依然鲜艳夺目,告示着人们,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散场后,四个人在古北都饭店门口分手。张清辉打车送陈晓芸回黄山路,柳非童和黄欣茹沿着梧桐树下的人行道,缓慢地走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单位宿舍条件还好吧?”黄欣茹没话找话说。
“还好,比学校条件要好,有中央空调,很凉快。”
“那就好,和医院签了几年合同?”一阵风吹来,黄欣茹的头发飘了起来。
“一年,我没有打算长签,南京不是我的久留之地。”柳非童声音低沉。
“嗯,我明白,你这一年也是为了她才留下来的。”黄欣茹不想再提刘幻琳的名字,怕柳非童伤心。
“我只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柳非童自言自语。
“为什么?”黄欣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没有答案!有标准答案的问题,可能是愚蠢的问题,传统智慧也可能是错误的。”柳非童走路的声音很轻,像飞,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飘,如梦似幻。
两个人继续走了十分钟,柳非童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突然站住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着,仿佛在下最后的决心。
“黄欣茹,你一个人先回正洪里,我去南京医药大学有点事情。”柳非童想来想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去医药大学?这么晚了,学生全部放假了,你去做什么?”黄欣茹愣住了。
“我只想一个人在学校里,随便走走,看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柳非童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明天白天可以去的,晚上阴气太重了,解剖教研室里的人体标本,和殡仪馆里的死人没有什么两样。还是不要去了,明天去吧。”黄欣茹觉得柳非童有点不可思议。
“不,现在就去。”柳非童话音刚落,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空,接着,就是一阵滚雷响起。
“要下雨了,你赶紧回单位宿舍吧,我也回去了。”黄欣茹说完,跑向对面的公交站台。
“嗯,好,早点回去休息,拜拜。”柳非童没有多想,挥手和黄欣茹再见。
柳非童和黄欣茹分手后,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了南京医药大学门口。南京人夏天喜欢纳凉,大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不愿意回家的人,包括一些盲流和拾荒者。看见闪电,听见雷声,那些人开始收拾家伙,四处躲闪,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柳非童下了出租车,远远地看见医药大学门卫的灯亮着,门卫是吴师傅,一个退休两年的老头子。他正在看连续剧,惊险恐怖的音乐在夜空里回荡着,震撼人心。
柳非童没有从正门走,他不想惊动任何人。他直接绕到边门,边门距离正门不远,大概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边门紧靠围墙,很黑,被一排冬青树包围着。
柳非童双手攀住一面墙垣,抬起一脚踏上围墙,一个猛子跳了下去。电视里的音乐声很大,覆盖了他的落地声。柳非童双手撑地,爬了起来,掸了掸手上的灰尘。
校园里很安静,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树叶在风声中摇摆,沙沙作响。柳非童顺着围墙一直往前走,最后,在东面的解剖教研室大楼停了下来。
一道闪电从墨黑的天空中,狠狠地划了下来。东楼比白天更加阴森恐怖,在夜幕的笼罩下,充满着一种肃杀之气。这里没有一个人影,除了草地上的蛐蛐还在叫,就剩下雷声轰鸣了,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柳非童径直走进东楼,在一片黑暗中,疾步走向解剖教研室。走廊里黑咕隆咚的,没有一线灯光。因为学校放假,连个值班的老师也没有。
柳非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潜伏解剖教研室,重新搜集证据,用手机拍下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这个念头现在一直支撑着他,让他不再害怕,也不再恐惧。
柳非童低着头往前走,突然,与一个蒙面男人迎面相遇。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一道凌厉的闪电,从蒙面男人的脸上划过,清晰地照着他的黑色面罩。
蒙面男人从解剖教研室的方向而来,走路的速度很快,像飞人一样,柳非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高大的身影便和闪电一起快速消失了。
柳非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借着晚上喝的那些啤酒胆子,快步走近解剖教研室104室门口。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名片,轻轻插进锁眼。瞬间,门开了,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
柳非童返身带上门,随手掏出手机,打开光源。光源很微弱,聚焦在一个面上,照着前方的路。柳非童慢慢靠近无名男尸,光源扫过无名男尸的身体,最后落在他的脸上。
与此同时,天边一阵滚雷,从窗外轰隆隆地砸了进来,伴随着一道闪电,正好落在无名男尸的脸上。柳非童本能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倒退半步。
无名男尸的脸在闪电光的照耀下,像一块被撕破的碎布,异常恐怖。闪电过后,接着就是冲天而下的劈里啪啦的大暴雨。雨声很大,哗声喧响,柳非童心脏像个小鼓,“砰砰”地敲着。
柳非童胆战心惊,壮着胆子,将手机光源对准无名男尸的右手腕,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无名男尸的手腕上什么也没有。柳非童迅速把光源打向左手腕,接着又打回右手腕,来回打了几次,还是什么也没有。
柳非童顿时傻眼了,他想了想,快速打开手机多媒体照相机功能,连续按动了两次快门,将无名男尸的左、右手腕全部拍了下来。
拍完照片,柳非童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的心脏继续“咚咚”乱跳,仿佛击鼓传声。他没有敢多停留,回转身,带上门,离开了104室。
柳非童在闪电和雷雨的双面夹击中,快步如飞,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到了学校边门围墙,他连攀了几次,都失败了。他站在雨里,突然感觉很凄凉。
柳非童用胳臂擦了擦脑门的汗水,对着地面,吐了一口唾液。他本能地用身体护住手机,怕手机淋到雨水。一分钟后,他憋足了气,攀住身边的一颗白杨树,腾地一下爬上了墙。接着,一个猛子,砸向围墙外的水泥地上。
一路上,雨渐渐小起来, 最后停止了。柳非童打车回到单位宿舍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了。他回到宿舍,冲了一个淋浴,躺在床上,掏出手机,翻开相簿。
相簿里的照片很多,全部是刘幻琳的。那些照片一张张地从柳非童的眼前飞过,最后定格在无名男尸左、右手腕的两张照片上。
柳非童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神思开始恍惚起来,几年前的那堂尸体解剖课,又飘回到他的记忆里。那堂课本身并不神秘,刘幻琳“呀”的一声,也只不过惊呆了在座所有人。
当时,除了刘幻琳,陈晓芸和黄欣茹,也许没有一个人知道无名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包括柳非童在内。
那堂课过后不久,他们班就进入了实习阶段,再也没有上过人体解剖课。而星象图在很多人的眼里,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也就限于一种传说而已,谁也没有去验证过它的真假虚实。
柳非童也不例外,没有亲眼看见过无名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那时,他和刘幻琳相爱得如同一个人,而自己又忙于实习医院的实习,也没有特别留意过。虽然刘幻琳和他谈起过,他也没有认真过。
人在幸福的时候,总是粗心的,容易忽略生活中的细节。等到有一天痛苦来临,再回头去想那些细节,却会发现,很多东西已经不能重来了。
现在,柳非童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注意过,哪怕去证实一下也好。如果那样的话,起码可以知道无名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的真假。
眼下,柳非童无法肯定,无名男尸的手腕上,是否真正存在过星象图。也许,求证当事人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目前,当事人之一的刘幻琳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看来,只有陈晓芸和黄欣茹可以还原事情的真相了。
黄欣茹最近状态不大好,柳非童不太想干扰她的生活。他想找个时间,直接求证陈晓芸,或许,陈晓芸会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
雨停了,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凉爽的气息。月亮钻出厚厚的云层,露出了夜的笑脸,在天边高高地悬挂着,泛着神秘的光彩。宇宙万物全部在沉睡中,世界由喧嚣回复到宁静之中。
柳非童的眼睛越来越涩,眼看着就要进入梦乡了。这时,手机特有的音乐铃声响了起来,悠扬而悦耳。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黄欣茹的。
“你去过学校了吗?”是黄欣茹的声音。
“嗯,去过了。”柳非童半睁半闭着眼睛,含糊地回了一句。
“那你现在在外面,还是回单位宿舍了?”黄欣茹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在床上,你怎么还没有睡?那么晚了,早点休息,明天你还要上班吧?”柳非童心里温暖了一下,眼睛突然睁开了,炎炎夏日里有人问候一声,那种感觉还是很好的。
“啤酒喝得有点头晕,想清醒一下。我在平台上,看湖面的风景。这里有很多蝙蝠,在街灯下盘旋飞舞,它们看起来怎么没有一点方向感,像会飞的老鼠。”黄欣茹站在平台上,靠着水泥墙垣,睡衣在飘,泛滥着湖水的味道。
“哦,你在做诗,是吗?”柳非童似乎闻到了如梦似仙的诗味。
“没有,我在看蝙蝠的飞行方向,他们有家吗?”黄欣茹似乎在问自己。
“应该有家吧,万物皆有灵,它们和我们一样,生死有命。”柳非童想到了刘幻琳,心里有种想哭的冲动。
“蝙蝠在灯光下追逐蚊子,可怜的蚊子没有反应,等待着被蝙蝠吞噬,成为它们的腹中鱼肉。”黄欣茹沉陷在蝙蝠的遐想中。
“弱肉强食,是自然界永远的不二法则。”柳非童感觉黄欣茹的思维,正在进入一个可怕的死胡同。
“那你说,人和人之间,也存在这个不二法则吗?”黄欣茹继续问。
“当然了,这个不二法则是针对自然界所有生命的,也包括人类。”柳非童不想进入哲学命题,哲学在让人深刻的同时,也会让人迂腐。
“蚊子越来越少了,蝙蝠却越来越多。”黄欣茹像在说梦话。
“夜深了,早点睡觉去,丫头。”柳非童冲着手机,突然叫了一声丫头。
丫头,这个名字是柳非童叫唤刘幻琳的,这一叫就是很多年。现在,柳非童猛然叫了黄欣茹一声 “丫头”,刹那间,两个人全部愣住了。
黄欣茹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柳非童半天也没有出声。
半晌,还是黄欣茹打破了沉默。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以后,又突然哭了起来。柳非童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柳非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叫出了“丫头”两个字,也许,在潜意识中,他想念刘幻琳太久,而今天晚上的啤酒,又混淆了他的视听,冲动地把黄欣茹当作了刘幻琳。
柳非童很想对黄欣茹说一声:对不起,但是,实在说不出口,只能将错就错了。听见手机那头传来的黄欣茹哭泣声后,他傻眼了。
“你在哭吗?”柳非童不安地问。
“没有,我是想家了。”黄欣茹否认自己在哭。
“想阿尔山了?那你抽个时间回去看看。”柳非童安慰了几句。
“现在才工作,不大好请假,影响不好。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我马上回屋去了。”黄欣茹看着天空,转身回屋。
“好的,晚安。”柳非童顺水推舟,关闭了手机。
这些日子,柳非童过得很苦,虽然有了新工作,可是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刘幻琳的死像一种病毒,一点点侵蚀掉他的精神。
最近,柳非童一直心神不宁的,总感觉到一种来自灵魂的惊恐和不安,然而,他又说不清楚这样的不安究竟来源于何方?
柳非童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鬼神,但是,他相信预感。他越来越深刻地发现,刘幻琳的自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应该是查清楚的时候了。
今天,柳非童就是为了收集新的证据而去的,他没有想到事实和他经历的截然不同。他突然想到了那个蒙面男人,东楼的相遇,难道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
蒙面男人闪电下的黑色面罩,再次清晰地出现柳非童的面前,让他的灵魂发悚。一个雨夜,一个蒙面男人,出现在解剖教研室阴森恐怖的教学楼里,难道真的是一种意外?
柳非童越来越疑惑,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多。夜越来越深了,他的眼皮也越来越重,最后不自不觉地闭上了眼睛。这一觉睡得很长,迷迷糊糊的,感觉做了一夜的梦,具体内容却忘记了。
次日上午七点半,柳非童被一阵手机闹铃叫醒了。时间不早了,他赶紧起床,梳洗完毕,走出宿舍,去食堂买了碗绿豆稀饭和两个大肉包子。吃完后,直接去门诊大楼上班。
南京长江私人医院,是一家区级医院,由台湾独立法人投资创办,地理位置好,位于河西版块,拥有附近三十万居民。
最近高温,中暑病人多,过了中午十二点,病人就会越来越多。现在是清晨,比较清闲,高烧病人全部是夜间的急诊病人,在急诊室挂水,很少来看门诊的。
一天在清闲中开始,却在忙碌中结束。直到下班的时候,柳非童脱掉了白大褂,走出医院,才想起来自己忙了一天,竟然忘记联系陈晓芸了。
正是黄昏,太阳落在西山头,月亮如钩,此情此景,便是日月同生辉的真实写照。柳非童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翻开电话簿,找到陈晓芸的名字,一键按了出去。
“喂,陈晓芸吗?”柳非童低沉的声音。
“是我,柳非童?什么事情?”陈晓芸今天下班早,正在收拾办公桌,准备下班。
“几点下班?现在有时间吗?”柳非童直来直往。
“我马上下班,什么事情,你可以在电话里说吗?”陈晓芸不知道柳非童有什么事情那么急,昨天大家才刚刚见过面的。
“不,我要和你见面谈。”柳非童很固执。
“那好,你说地方,我过来,但是,天黑之前,我一定要回去。”自从那天在楼梯口遇见蒙面男子后,陈晓芸的胆子奇小无比,她要在天黑前赶回家。
“可以,我马上过来,你在牛皮巷巷口等我。如果天黑的话,我送你回去,放心。”柳非童说完,挥手打了一辆出租车。
“好的,我等你。”陈晓芸“嗯”了一声,挂断手机。
牛皮巷离南京健报不远,走十分钟就到。陈晓芸看时间还早,也不急着去,慢慢整理办公桌。她在心里琢磨着,什么事情让柳非童那么着急,一定要见面谈清楚。
今天,陈晓芸的稿子做的比较轻松,发的是一篇自然来稿,作者是省级医院的院长和教授。做完专题后,陈晓芸发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弥漫在自己的心田。
选择做一个新闻人,对陈晓芸来说,是正确的。这个选择在今天,显得尤为重要,特别是在发生了刘幻琳那样的恶性事件之后。
陈晓芸是个本分的女孩子,她喜欢安静的生活,每天在晨光中醒来,沐浴着生命的光辉。她喜欢每天的生活都是新的,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安谧。
陈晓芸今天的心情不错,也许和顺利编排完成的稿子有关系。她嘴里哼着歌,背着一个乳白色肩包,走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