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黄欣茹才合上嘴。她的目光落在他伸出的右手腕上,那里是一个清晰的星象图,和无名男尸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像刀子一样刻在他光洁的皮肤上。
转眼间,到了周末。学校正式发文公布,2008届毕业班宿舍本周六彻底清人,接着封门,态度很坚决。
黄欣茹是当天下午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她正在宿舍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打包,方便的时候直接带走。下周一是应聘的日子,如果新单位直接留用她的话,她就没有时间回来整理自己的东西了。
男尸复活后,黄欣茹一直感觉到他在宿舍里,处处跟随着她。黄欣茹怕得要死,正准备找地方搬出宿舍。现在,学校下了最后期限,也促使她下定了最后离开的决心。
听说河北大街一带的房子租金比较低,黄欣茹想去试试。整理完包裹,黄欣茹对着镜子,简单扎了个马尾辫,回头锁上门,离开了宿舍。
河北大街靠近江东门,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西面,是老南京改造前,对监狱执行死刑犯人的行刑地。传说中,那里的阴气很重,每到夜晚,会有孤魂野鬼的哭泣声,令人毛骨悚然。
黄欣茹前后转了两趟车,总算到了河北大街终点站。一排排平房,像打了补丁的裤子,密密麻麻地连接在一起。马路很窄,只有市区马路的四分之一,很多地方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还积了不少水迹。
黄欣茹边走边看,越看越迷糊。墙上的出租信息全部是一个价,一间十五平方米的屋子,月标准租金二百块。
黄欣茹没有多想,随手敲响了路边的一户房东家门。房门没有上锁,屋里也没有人。敲了三声,没有反应。她挨家挨户继续敲,敲到第三家,很快就谈妥了。
当天晚上六点,黄欣茹如愿搬进河北大街正洪里四十八号。她的全部家当只有两个大包,叫辆的士就走了。黄欣茹住下后,房东老太太很客气,一个晚上上楼来看了三次,像亲娘似的。
周一那天,黄欣茹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
今天是面试的日子,黄欣茹清晨六点半出了门。她在车站买了两块葱油饼,一边等公交车,一边吃。街道很窄,快车道、慢车道交织在一起,路幅只够两辆公交车来回跑,加上自行车和行人,道路已经人满为患。
车站离住处不远,只有五分钟路程。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多,路面上的灰尘纷纷扬扬。黄欣茹索性狼吞虎咽,把葱油饼几口咽下了肚子里。
廉价,是以牺牲健康为代价的。远离市区,环境相对来说是比较差的。黄欣茹虽然有思想准备,但是,还是没有料到河北大街这里的灰尘超过了她的想象。
三分钟后,公交车来了。中途,她转了一趟车,一个小时后,顺利到达南京古钟楼医院。
南京古钟楼医院坐落在紫金山下,面向城东三十万居民,地理位置良好,风景迤俪。医院门诊部高达二十二层,住院一部主楼二十八层,住院二部裙楼三十层在建。
黄欣茹穿过门诊部,直接到达医院招聘办公室。招聘办公室设在医院办公大楼,只有五层高,有电梯上下,很方便。正是上班时间,电梯门外全是医院行政工作人员。
电梯停靠在一楼,行政工作人员蜂拥而上。招聘办公室在五楼,黄欣茹跟着人群,走进电梯。这里全部是陌生面孔,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生疏,似乎和她有关,又似乎无关。
到了五楼,已经有几个年轻人在走廊里等候了,从表情上看,他们都很紧张和不安。正式上班的时间还没有到,招聘办公室的门关着,黄欣茹手里拿着当天的早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走廊里悠转着。
黄欣茹不敢和他们搭讪,他们是她的竞争对手,她怕输在他们手下。她一个人,有点无聊,有点拘谨。她不敢看他们,多看一眼,就多一份恐惧。
黄欣茹不是缺乏自信,403宿舍的女生们,除了她,在面试前全部被淘汰了。现实很残酷,也很无情,她不想在黎明前倒下。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终于看见招聘办公室的门开了。两个工作人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他们看了看外面,什么话也没有说,又回到了办公室。
黄欣茹很紧张,心口“砰砰”乱跳。这时,办公室有人出来喊话了。是个女的,声音很细,很尖,又响又亮。
“应聘的注意了,我现在开始报名,报到名字的请进来:蔡玉娟。”女的报完名字,开始张望。
“我在。”叫蔡玉娟的女孩立即走了过来。
蔡玉娟进去后,大约两分钟后就出来了,脸色红润,喜滋滋的,手里还拿着一件白大褂,看来面试一次通过。办公室的人又出来喊话了,还是那个女的。
“费新明……”女的拿着一张名单在叫。
“在。”叫费新明的男孩一步三跳,跑了过来。
黄欣茹的目光停留在蔡玉娟的身上,有点好奇,有点羡慕。她快步跑向她,站在她的面前,轻轻靠近她。
“你通过面试了吗?刚才,你进去他们问你什么了?”黄欣茹想探听一些情况,进去的时候可以有个思想准备。
“主考官就看了看我,让我在一张表格上签字,叫我明天上午八点钟正式来上班。”蔡玉娟模样很甜,边说边笑。
“哦,看来你运气不错。”黄欣茹看着蔡玉娟,不知道是恭喜好,还是嫉妒好。
“嗯,谢谢了。”蔡玉娟说完,一转身走了。
黄欣茹站在走廊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打翻了的五味瓶。现在,她突然有点不自信了,蔡玉娟那么可人,主考官一定是以貌取人了。
黄欣茹不是低估自己的外貌,而是担心自己是北方人,天生粗邝,不像南方的女孩子,水灵滴透,拥有美丽的容颜,面试容易一次过关。
一分钟后,费新明走出了办公室,垂头丧气的,一脸沮丧。外面几个等待面试的人,表情顿时紧张起来,彼此看着彼此。
电梯的门开了,费新明像钻地缝一样,匆忙冲了进去。电梯门很快关了,黄欣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电梯提示灯熄灭。
“黄欣茹!”女的出来继续喊话。
“来了,我在。”黄欣茹答应着,急忙回头,走进办公室。
黄欣茹走进办公室,被叫号的女工作人员直接带到了里面的房间。主考官是个男的,看年龄大概只有三十出头,模样俊秀,是个小白脸。
主考官端坐在办公桌前,穿着一件长袖白大褂,没有抬头,他在看报名资料。黄欣茹进屋后,看了看主考官的胸牌,上面有个名字,叫张康平。她不安地坐了下来,双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就是黄欣茹?内蒙古阿尔山人?南京医药大学应届毕业生?”张康平一连发出三个问号。
“是的。”黄欣茹毕恭毕敬地回答。
“好,可以留下来了。你过来签个名,然后去隔壁拿工作衣,明天上午八点钟去住院部九楼孙志先主任那里报到。”张康平目光充满着年轻人的锐气,说话铿锵有力。
“好的,谢谢你,张医生。”黄欣茹离开凳子,走到办公桌边,接过表格,准备签名。
黄欣茹签完名,一颗悬挂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没有想到一切那么顺利,和想象中的差距那么大。一切担心看来都是多余的,命运的眷顾来的那么快,甚至让她来不及反应。
黄欣茹将签名表小心地递了上去,张康平缓慢地伸出右手,接过了表格。与此同时,黄欣茹张大了嘴巴,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黄欣茹才合上嘴。她的目光落在张康平伸出的右手腕上,那里是一个清晰的星象图,和无名男尸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像刀子一样刻在他光洁的皮肤上。她定了定睛,想看清楚点,张康平的手很快缩了回去。
“下一个进来!”张康平若无其事,继续喊。
黄欣茹听见张康平喊名字,立即退出了办公室。踏出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康平的脸。
张康平的脸很干净,连一根胡须也没有。这张脸很陌生,黄欣茹根本就没有见过,不过,也有一种貌似的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神态很安静,保持原位端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报名资料。
走出办公室,黄欣茹去隔壁领了一件工作衣,转身走进了电梯。一路上,她一直在安慰自己,世界上相同的东西很多,包括相同的爱好,相同的场景。张康平手腕上的星象图,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在不该遇到的时候,让她不巧遇见了。
黄欣茹想到这里,心里渐渐释然了。医院里的病人很多,到处充满了药的味道。黄欣茹径直走向住院部,乘坐电梯,上了九楼。
九楼是外科住院处,整层楼的每个病房,从头到尾住满了外伤病人。摔伤的、骨折的、烫伤的,不一而足。黄欣茹看完病房,又去护士站看了看,然后朝办公室走去。办公室没有人,是空的,门敞开着。
风从窗外吹过桌面,处方单和化验单纷纷落在地上。黄欣茹在办公室门口停留了一分钟,随后离开了外科大楼。现在,她对明天的工作已经心中有数了,凭直觉,她会是一个护士。
眼下,黄欣茹对自己的职业没有任何要求,能在南京古钟楼医院这样的市级大医院,占有一个位置,是她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情。护士这个工作,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是,她也知足了。
黄欣茹现在不敢谈理想,留在南京,是她最大的愿望。只要不回阿尔山,做什么都行。离开医院后,黄欣茹一时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时间还早,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晓芸。
黄欣茹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拨了半天,陈晓芸的手机愣是没有接通。黄欣茹刚挂断,清脆的音铃响了起来。
“喂,黄欣茹吗 ?我是柳非童,你面试通过了没有?”电话是柳非童打过来的。
“通过了,你呢,去长江私人医院报到了吗?”黄欣茹听见柳非童的声音,心里涌出一阵感动。
“我已经正式上班了,昨天长江私人医院突然来电话,叫我立即上岗。我已经上两天班了,在门诊部做内科医生。你呢,在什么岗位?”柳非童说话声音沉稳,不急不忙的。
“我还不知道,估计顶多就是一个护士吧。我明天上班,现在对岗位也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做什么工种都可以,只要留在南京,我就心满意足了。”黄欣茹心态比较平稳,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护士也不错,先干着再说。你现在住什么地方,单位还是外面?我现在住单位,有集体宿舍。昨天走得急,在学校没有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柳非童边说边笑,口气很轻松。
“我还不清楚,今天院办招聘负责人没有和我们说住宿的事情,我也没有想起来问,明天再说吧。我现在住河北大街正洪里四十八号,是征地房,小二楼,与人合租,一个月房租一百块。风景不错,可以看见莫愁湖。”黄欣茹提起租住房,心里很满意。
“一百块搞定了?等我有时间去串门!好了,来病人了,我挂了。”柳非童说完,没有等回话,挂断了手机。
黄欣茹合上手机盖,朝马路对面的站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