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伏跪在地上的陌生人,还有阴着脸的原恬,一下子琮舒的心里反倒轻松起来:这阵仗,怕是不久就能和阿娘相见了吧。女儿答应您好好活着,女儿做到了。但蓄意谋害,女儿能力不足,就不算违约了。
“臣妾参见陛下。”琮舒正经下拜。动作未了,原恬将一摞供纸砸在她身上,暴怒道:“为什么!”琮舒平静不语,优雅地拾起地上的供纸,看了看,扬唇浅笑:
“臣妾没有做过。”抬眸冷静对峙。原恬攥紧拳头,为什么这么生气,真的是为肖瑶吗?阿瑶失了孩子,我是悲伤的,可为什么这么生气!“你就没有想对我解释的吗?”
“臣妾不曾做过,如何解释?”这时因“真相”晕过去的肖瑶被扶着出来,苍白的脸色怨恨的眼神残存的泪痕,都让原恬哀恸,亲自扶着她。肖瑶使尽力气也要往琮舒身上靠,“皇后娘娘,稚子何辜?为什么?陛下相信你,让我也相信你,陛下夸你睿智有为,说你会保我母子周全……是我蠢到羊入虎口吗?为什么?”最后一吼凄厉绝望,琮舒也为之动容。看到肖瑶岔了气又晕阙,琮舒向前屈起身子伸出手欲为肖瑶诊脉,但原恬匆匆抱起肖瑶步入内殿,琮舒慢慢放下手。琮舒跪的笔直静静望着前方,从头梳理着这件事。突然开口向旁边跪着的宫女问道:“你们口口声声称为本宫办事,图的是什么?”
半晌,一名宫女冷漠答到:“自是为名利前程,娘娘许我们的大好前程——为妃为嫔,自然比宫女舒服。”
“东窗事发,如今可曾顾及族中亲人?谋害皇嗣,九族同诛。”琮舒收回朝前的眼光,盯着宫女。那名宫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压低声音,“九族早已不在!又有何惧!”内殿响起脚步声,那名宫女起身决绝撞向柱子,鲜红的血淌了一地,走出来的原恬刚好看到那濒死的宫女艰难地匍匐在地向琮舒移动,“娘娘,奴婢办事不利,唯有以死谢罪,求娘娘放过奴婢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抓着琮舒的裙角,目光哀伤;琮舒不动声色,看着宫女咽下最后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那宫女的手掌,果然都是常年手持兵刃才有的厚茧;抬手合上那宫女瞪着的眼睛。怔愣许久的原恬终于开口,语气透着无尽的失望。“从前只当你是冷静处事,如今看来当真冷漠无情。”这时毕尘冲出来,跪拜在原恬脚下,哭喊道:“陛下要为小皇子做主,为贵妃娘娘做主啊!陛下!”
原恬闭上眼睛,“皇后,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委身于我,取得我的信任,若要这天下,我大可拱手相让。这惊天的大局,只为我原氏一族子嗣断绝,只为平原一统?”
“陛下,您心中已有判断。您信那一纸口供,宫女和刺客为我豢养的死士,是我安排混入宫中,从一开始就图谋不轨。您已认定臣妾虚伪做作、道貌岸然、处心积虑,臣妾也无可辨驳。”
原恬匆匆甩出袖子,指着地,用力说道:“言行不一,前后不符,枉顾信用这是不义;不忠于事,有负所托,得陇望蜀,这是不忠。这是你教给我的!”
琮舒浅笑:“陛下既是都学会了,往后怕也能独当一面了。但臣妾最后再提醒陛下一句,朝堂和宫里的很多事情虚虚实实,眼见未必无误。但求问心无愧,臣妾问心无愧,听凭处置。”说完深深下拜。
原恬无尽疲倦,背对而立负手于后,“皇后谋害皇嗣,罪不可恕,暂押内庭狱,听候发落。”琮舒静静看着毕尘笑了,任由侍卫带走了自己。
入夜,内庭狱。素服素颜的琮舒仰望着那方小小的天窗,今晚的星星真亮。一道黑影闪过,跪在琮舒脚边,牢门已经打开。“属下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了。属下护送您回平国。”
“柒雅,我要你七日内去办妥两件事,不得有误。七日后再来此处接我。”
“公主,属下答应太子殿下一定要护您周全,否则……”
“和亲公主纵使有错他们也发落不得,要发回母国量刑,安危我自有考量,你放心。”
“可内庭狱……这已与制不合,属下担心……”
“你们不了解陛下,他是孩子心性,凡事跟着情绪走,情绪过了也就好了。此次他断定我欺骗了他,内心十分悔恨交加,行为有些出格。毕竟这应算是他人生的第二次毁灭性打击。但待他静下心想想始末就好了。我暂时安全的,你要的是其他事情:第一,速去提醒首辅,毕尘是异族后人,对原国有企图;同时调用一切能用的人,速速查清掌握证据,一旦查获速交首辅或三司。第二,传讯回平国,让皇兄也彻查内宫外朝,形迹可疑一律不能放过。”
“是。”柒雅回答。
“第三,暮雪被我哄去平城了,护她周全。告诉她,从今往后为自己而活,我不需要她了。”
“是。”柒雅起身,“公主保重,七日内柒雅必来救公主出去。”说完消失在黑夜之中。隐约听到屋外的蝉鸣,琮舒不由想起那个炎热的夏天,一个陌生的男人咧嘴笑着抱住她,“你就是舒儿吧?”脸颊相抵间,他的胡碴有些扎脸。阿娘在一旁,颤抖着手掩住口鼻,泪水漫过指缝。阿娘,我与这世间的缘分都尽了,我们终于要团聚了,琮舒好想你。
瑶池宫
“杀了她,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再次醒来的肖瑶面色冷静,眼中只有仇恨。原恬心中有不忍,只能温声安慰她:“你先休息,不要想太多……”
“那也是你的孩子,她比你的孩子还重要?她比我还重要?”
“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她是和亲公主,纵使真的有错……”
“纵使真的有错?呵——原来陛下觉得,她是无辜的。”
“我不是个意思。她的为人……”
“够了,你走!你走!滚啊!”一个绝望愤怒,一个哀伤烦闷,两人的婚姻出现第一次摩擦。原恬走在宫道上,漫无目的,不知去哪里?琮舒怎会如此,她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她是被人陷害,又是什么人想要害她。算了,再找人重新查查这件事情吧。
第二天,毕尘拿着贵妃的手令来了内庭狱,与管事嬷嬷说了许久,要走的时候,对着琮舒福身。“皇后娘娘不要怪我家娘娘,要怪就怪您自己的身份吧。”说完转身就要走,“毕尘,你是异族皇室后羿吧。你想让我死在这里,好挑拨两国之间的关系,最好是大动干戈,而你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嬷嬷谄媚地对毕尘道:“毕尘姑娘,你有话慢慢说,小的去外面喝盏茶。”说完几个拈着钱袋子出去了。“你如今知道也无甚用处啦,你已经自身难保了。”
“是吗?”
“其实,我的那个傻哥哥一直恳求我放过你,不要伤害你。如果不是因为国仇国恨,或许我们会是朋友,但……要怪就怪你的父皇吧。”
“收手吧,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除了你们,其他百姓还会区别种族吗?不要用所谓的家国大义,绑架自己,伤害苍生。”
毕尘身形顿了顿,“公主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又怎能轻谈放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门口,对着嬷嬷们说:“贵妃娘娘对陛下来讲是什么地位,这么年来宫里人尽皆知。只管放心做好娘娘交代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用理会。”“是,是。奴婢自当为贵妃娘娘效犬马之劳。”
平国东京城,纪临看着飞鸽传讯,瞳孔微缩,扬声道,“备马。”抓起外套往门外走,心腹柒浔跟上。
“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先进宫面见父皇,你速速带上所有人证物证进宫与我汇合。”
“是。但是王爷,此事非同小可,以陛下的性情,恐怕……”
纪临打断他,“没时间了,舒儿出事了。”说话间,纪临已经翻身上马,递给柒浔一个纸条,“柒雅的传讯,按着上面说的,宫里宫外都细细查一遍,动作要利落,不要打草惊蛇。”说完扬尘而去。
“儿臣参见父皇!”
纪珩处理着奏章,“起来说事。”
“请父皇立刻派儿臣出使原国,迎永乐公主回朝。”
“永乐公主夫妻生活不如意吗?这不是她一心所求的良人吗?”纪珩用力扔下朱笔,红墨划出一道痕迹,鲜艳得扎眼;纪珩每每想起琮舒不争气地上赶着嫁给原恬,就又恨又急。
纪临重重叩头,“父皇,舒儿出事了,若是再晚一步,舒儿可能有性命之忧……”接下来长达半个时辰的陈述,每一句话都让纪珩心受重创,脑袋嗡嗡作响,脑海重复着,“顾澈、新后所为、异族余孽、内庭狱”并着梦了千百回的画面:阿哲淡淡笑着说“我相信你”而琮舒拿着风筝欢笑着朝他跑过来,喊着“阿爹~”
纪珩起身,被桌脚拌了一下,撞在架子上,接住了盒子,但那两坛酒却应声而碎。终于打开了那个盒子,一字一字地读着,一个字都没有放过,纪珩感觉压迫自四面八方而来,身形不稳,纪临心疼扶住。“父皇保重,让儿臣去接舒儿回来吧。”纪珩浊泪不断,推开纪临,“不,我要亲自接她回来。”这几年纪珩身体越来越差了,此时却健步如飞,利落飞身上马,仿佛当年出征一样,可是身后,再不见娇妻爱女。纪临连忙命礼部起草交涉文书后续跟上,命兵部点兵七万驻扎边境。“七叔叔,我去追赶父皇,这段时间由您监国,柒浔会协助您。随后让那七万兵马来追父皇与我。”纪七目送着离开的父子俩,心中默默道,嫂子,大哥终究承认他后悔了。
“驾~驾~”纪珩心里只是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舒儿等等我,父皇来了,来向你赔不是,来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