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山中风云激变,只见漫天晨雾倏尔扭作一团,似是也被这“筑基丹”三个字惊动了一般,竟就这样裹挟着倾盆大雨直接砸向清野峰顶问道台。
众人初听到“筑基丹”的消息,直如巨鼓擂胸,云驼乱撞,一时半刻之间难以平复心境。
只是此刻大雨倾盆而下,众人虽有些法力在身,但毕竟只是养气境修为,难以抵挡这山中风云大势,只互相行了个礼,便各自卷起法力,急匆匆往山下去了。
穆思思一行人于峰顶问道台商议许久,最终也算是定下了此次青华收徒的章程,只留待些许细节还需思量一二便是。
最终商议结果为何别人自然不会知晓,只不过山中之人哪有几个蠢笨的,只那入山年久的、有人脉打探消息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他们七人的盘算。
…………
卫风早课时虽心有疑惑,但他入山日短,也未曾在各位上师面前得脸,自然想不到收徒一事上去。
此时不过巳时一刻(早10:15)。卫风自下早课,在山下食肆用了朝食之后,便一直在自己的居所中修行。
只见他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闭目掐诀,乌发扎成一个道髻再插上一根桃木簪子,虽是朱唇童子却也有几分出尘之态。
道家功法果真不同凡俗!
卫风只入山修行三年,得了些浅薄的道经法诀,如今却也修得一副神仙姿态。且不论他道行为何,单只这份气度,只怕那凡俗之人便须得历经红尘磨砺十数载方可得。
也难怪如此,道家入门经诀《清心诀》、《静心诀》与《冰心诀》,均是导人沉定心神,打磨心境所用;加之山中日月枯燥,弟子若是受不得这份寂静,修为自然难以寸进,时限一到便会被门中打下凡俗,任由他去那红尘之中热闹一世,留存山中之人自然都是一副出尘模样了。
卫风今日心绪难平,功法只行了一个大周天便作罢。他入山三年,勤勉修行才堪堪修至藏精后期境界,距那大圆满境界不过一步之遥,却因迟迟摸不透其中关窍,修为进境生生被阻断了近一月辰光,心中实在烦闷。
可怜他一无上师提携,虽有门中执事关照,但毕竟于修行上无有多少助益;二来他又无卓然家世可为臂助,日常修行仅凭门中下赐,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艰难。
好在他道心坚定,虽修行前路不甚光明,但凭着“亦步亦趋”倒也勉强行至了今日,将许多在他之前入门的弟子都甩在了身后。
可见“天道酬勤”这句话确是不错的!
只可惜,天道虽酬勤,却也不会直接甩下修道物资馈赠于他,且细看这竹楼中的摆设便知一二了。
此竹楼乃门中下赐居所,卫风向来简薄也未曾添过什么物件,楼内不过一竹榻,一蒲团,一案几,一灯一笔一墨并几本道门经课罢了,真真是寒酸之极。
卫风倒是习以为常,收了功法,随手使了个净尘诀清去身上细汗,这才端坐蒲团之上,暗自思道:“我不过舞象之年便已趋近藏精圆满之境,修为进境虽不算外门翘楚但也越过了大多数人去…”
“只是如今修行卡在此处难以寸进,只怕过不许久便会被人迎头赶上,到时再想得上师青眼只怕就更难了…”
卫风自知天资不高,为早日叩开大道天门,平日里只顾着潜心打坐行功,不免懈怠了人情往来,因此在山中并无什么相交好友,此时碰到疑难竟是无人可询无人可问。
说到底,破藏精而入养气已是修道九境中最易突破的一个大关隘,从藏精后期修至藏精圆满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关卡。只是卫风眼界未开又无良师指引,不知其中关窍,故而才显得艰难。
卫风思索良久,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只得将此事暂时按下。他往日里若有什么不顺心的,或吟诵道诀或手抄道经,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少年顺手捧起案上经课,又将一三尺长短的藤白纸铺展开来,便开始执笔抄经以平心绪。
“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精与气合,轻清无质,河车运转,元胎始成…”
“初关炼精化气,抽坎中之阳也,采得大药封鼎炉,药炼九转火方生…”
……
抄了一会儿,卫风只觉心猿难定,意马四驰,这本经书也是越看越晦涩难懂。他心头似有千般体会涌起又有千般不解纠缠,颅内思绪如同墨染难分彼此,只一点灵光藏于其中时显时隐,难以捉摸。
卫风神色紧绷,额头上更有几丝汗珠渗出,将鬓边绒发紧紧留在他白皙的面庞上。少年强自沉定下心神,只作未觉,继续执笔抄经,以求能从那万千思绪中寻得一丝破境的感悟。
不知过了多久,竹楼内还是光明一片,竹楼外已是月兔东升,夜幕之上散落繁星点点。
卫风心神沉入其中,浑然不知已到了晚间。只见他笔下飞龙走蛇如有神助,只那眉头紧皱,似是如此便能锁住那一点澄明灵光。
忽见他面色涨红,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这下心神再难沉定如钟。少年手中笔势不由一滞,便从毫尖滴下一颗墨来,转瞬便污了手抄的道经。
卫风自定中醒来,面上一片惋惜,长叹道:“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感悟,竟就这样错过了,下次再要有此机缘也不知得等到何时了。”
说来也是卫风机缘不够,他刚刚所参悟的正是藏精一境的修行密要,只是他在这境关前迟滞太久,近来又心神难定,故而虽从经书中得了一番感悟,但到底未能真正触及到破境之秘,无怪乎他会这般懊恼了。
这厢少年还在暗恼自己心境不定,以致错失感悟机缘,正打算默诵几遍《静心诀》来平复心神时,忽然又察觉到小竹楼外禁制有所动静,心头不禁一动,疑道:“这时候还有谁会来找我?”
未及多想,便听到门外一句清脆童声唤道:“敢问卫师兄可在”?
卫风强行定下心神,又理了理衣衫仪容,才撤了竹楼禁制放那人入内。
“小弟九山,见过卫师兄”。话音刚落,便见一舞勺童子立于门前,端的是眉目清明,让人眼前一亮。
卫风见得这般俊朗童子,脸色也不由柔和了许多,轻声回道:“九山师弟,不知你有何事寻我?”
“卫师兄客气了,九山乃是杂役弟子,不敢当师兄如此称呼,小弟此次来乃是范执事所遣,有些话要交代师兄…”
听那九山说自己是杂役弟子,卫风才注意到他一身灰袍,确是杂役弟子才着的服色,想到这般灵秀童子竟无修道天资,不免有些惋惜。
好在卫风面上未显异色,不至教那童子难为情,只伸手轻轻一礼,又从储物袋内取了一个蒲团出来,这才请九山入内坐下。
九山于山中服役五载,自然知晓外门弟子与杂役弟子之间的地位之别,也不敢当真坐下,只谦让道:“师兄客气了,九山此行仓促便不坐了,待得了师兄回复,小弟还得早些回去答复执事呢。”
“既是执事吩咐,弟子自无有不从,九山师弟且说便是。”卫风平日里受范执事关照颇多,此刻听得他有事情交代,便也不再与九山多客套,只强提了提精神请九山继续讲。
九山拱手一礼,回道:“范执事让我告知师兄,近几日门中会有几桩机缘下赐,师兄若想把握住,明日用罢朝食,便往执事居处去一趟。”
“机缘,敢问是何机缘?”卫风想到自己修为迟滞许久,心内急切,不由脱口问道。
九山见状,不由苦笑一声,道:“这,小弟实是不知,听执事口风,大抵是外门弟子可用的丹药或道书罢。”
卫风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既如此,便劳烦师弟帮我回复执事一声,卫风明日必到。”
“师兄客气了,若无他事,小弟这便退下了”。九山行了一礼,便缓步退了出去。
卫风只点点头,道声“多谢师弟”,又重新设好了竹楼禁制,才回到蒲团上,默诵道家清心。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
……
楼外风声渐起,楼内一夜好梦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