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界鸿蒙初分,至此已历时不知多少万载。
于这悠久岁月中,许多远古族群把握住了大势从而崛起乃至留存至今,成为一方霸主;而更多族群还未成长起来便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只能在古籍上留下只言片语,留待后来之人评说。
而人族——此界万千生灵之中一后进,自其出现,便是这莽荒世界中“族”“族”可欺的弱者。
纵有上古时代的几位先贤能算清天地大势,得了个“人族大兴”的卜筮吉卦,可他们到底未曾领悟得大道仙法,区区凡俗之躯,如何能够抵挡住蛮荒众族倾轧?
当此之时,人族外有强敌欺侮,内部自身又实力孱弱难以自保,于上古一纪很是受了些苦楚,最后还是勉强靠着几位异族大能的庇佑,才得以艰难生存下来。
好在如今天地清浊两分,上古生灵也于几次大战中实力消损严重,纷纷隐退于秘境之中,不再挑起争端。
值此良机,人族才能趁势崛起。虽偶尔还会有些不明大势的上古妖物出世兴风作乱,但都被人族大能出手铲除干净,倒也未曾对世俗凡尘中人造成什么大麻烦。
这几千年来,因天道垂青更胜,人族发展势头更劲,仙道传承也愈发兴盛,加之众上古生灵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人族隐隐成为此界第一大族,再不复昔年为人鱼肉之景象。
可上古种族到底积蓄深厚,实力不容小觑,待他们日后声势恢复,难免不会再与人族为难。各大修仙门派为道统传承与人族繁衍计,约定每千年聚于一处演法,以定仙道传承未来千年之格局。
如今正是常阳纪一千三百六十九年。
自然,这小小的青华派便是挤破头也是不能参与仙门演法这般盛事的。
无他,只因这仙门演法的门槛便是元婴真人,而青华派道行最高的陌昀上人如今也不过金丹七重修为。小小的青华派,在这仙道大昌的洪流之中,不过是一尾逐水而生的游鱼罢了。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太小瞧了这青华派。
青华派立派五百余载,门内修行法诀不知凡几,虽不能直指天仙大道,却也是一心修行便可望神识生婴,道途无碍的仙门正法。
门内目前虽没有元婴真人,可这陌昀上人如今修行不过三百载便已是金丹后期修为不是?
只要陌昀上人能在寿命大限之前突破境界,那时青华派便能借元婴真人之势雄踞虎离山,成为一方巨擘,到时也能勉强算得上是这仙道洪流中的一条肥鱼,更有几分自保之力了。
自然了,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方仙门不仅需要修为高深者保宗门大道根基不灭,也需要时时吸纳仙道后进充实宗门以便道法顺利传承。
青华派虽信奉“天地自然,大道无为”,却也不忌讳红尘因果。弟子修行有成后多半会去历练红尘,积年下来,倒是在外斩杀了不少作恶的妖物,因而青华门在这三千里虎离山风评颇佳,从不乏大道仙苗主动寻求修行。
只是,能凭自身之力到达青华山下的仙苗少之又少,因而青华派每五年会选派得力弟子去山外寻找身具修仙资质之人,这些年倒也寻得了几个根骨灵秀的好苗子。
卫风就是三年前被外门执掌秦邝亲自带进山门的,只是他资质不算上乘,又未生就一副清灵道体博得派中长老青眼,入门后便只能在这清野峰同其他外门弟子一同修行。
好在卫风求道之心尚算坚韧,自上山起就日日行功引诀坚持不辍,如今已趋藏精圆满之境,只差一步,便可由藏精圆满而入养气。
只是踏入修仙之阶何其难也,财侣法地必不可少。
卫风平日里固然修行刻苦,但他这般资质今日能有这般修为,也是因着外门清野峰地气轻灵,可时时打磨肉身的缘故,得了地利之便而已;
二来,若不是他性子淡然,从不主动与他人惹争端,上早课时又勤勤勉勉不肯松懈,故而入了外门执事的眼,否则凭借卫风的家世与资历,他哪里能在此安心修行,这便是有师门高修道侣帮助的好处了;
此外,修行之法不传六耳,纵使天生灵秀根骨,资质超绝,可若没有前辈指引,没有法诀可供修行,只怕还是要断了道途,泯然于红尘之中了;
且青华派坐拥一山之力,外门弟子藏精养气境时便能以灵物灵植入食,如此后天之精才能及时圆满以馈先天之精,修仙路上若无这许多资源,只怕是也走不长远。
卫风还待多想,耳畔忽闻得“铛”“铛”几声钟响,此声沉定雄浑,初初荡破层云转瞬便直直冲入人耳。
卫风被这钟声一震,额头已是渗出一丝冷汗。
“呼”,卫风长呼一口气,晓得自己刚刚是因为心神不定,才险些入了修道迷障。此刻他醒转过来,见门中上师已高坐云台,便沉下心神,静听门中上师讲道。
………
今日早课讲的乃是“土盾”、“石刺”等下品土系术法的修行关窍,众弟子平日里多是诵经引诀,如今有机会接触仙门妙法,自然不肯错过这等机会。
且众人早已听闻,祝上师除今日所授功课外,还会另外演练一门土系上品术法——“化沙”,因而就连许多养气境弟子也都被吸引前来听讲。
卫风天生亲近水元,在这云州地界也是难得一见的水元灵体,虽不够纯净,但于日后炼气修行上倒也有些用处。
可依着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一副残破的水元灵体却是生生断了他在其他几系术法上的前路,今日早课于他而言其实无甚用处。
只是卫风出身贫苦,自知能入道门修行已是万幸,故而也是强撑着精神聆听上师讲法,以求时时印证修行以免有所错漏。
只是直到早课完毕,他也未曾有什么领悟,不免有些失望。
卫风瞥了瞥端坐前排的几位养气境弟子,眼中艳羡之色一闪而逝,心中不住叹道:“唉,也不知何时才能破关入境,如他们一般逍遥自在”。
“咳,今日早课完毕,尔等且散去吧”,祝上师轻咳一声,手中拂尘一摆,便端坐云台阖目养神。
“上师今日似乎有些奇怪,他平日里讲完课不都是直接驾风而去么,怎么今日还留在这儿?”卫风心中有疑却不敢多问,只随着众弟子起身行礼道了声“诺”,便往山下走去。
待众弟子散去已是辰时初刻(7:15),此时山顶问道台上只余七名弟子端坐。
祝上师见云台下端坐七人皆精神内敛,气质天然,心中也多了几分喜意,含目抚须笑道:“可知今日为何召你等来此?”
此七人入门十余载,自然知晓门中每五年便需下山收徒的惯例,只是未得确定不好答话,便打了个马虎眼儿,齐声答道:“还请上师吩咐,弟子等一定尽心办妥。”
祝上师笑了声:“罢罢罢,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祖师诞辰将至,依门中惯例,今年便该再收取一波弟子以充实道门,此事办好了门中自有奖赏,为道途计,尔等也该尽心尽力才是。”
听得祝上师口中确定此事,众人面上虽还沉得住,心中却早已笑开了花。无他,只因这等差事,本就是门中为奖励上进弟子才安排下来的,奖赏自然会比其他任务要格外丰厚些。
不待众弟子答话,祝上师继续道:“尔等七人可于门中挑选几名养气境弟子,到时分作几队下山收徒,晦日前将下山弟子名册报上来便是。”
众弟子得了桩好差事,神色不免有些飘忽,见祝上师有吩咐下来,才齐齐答了声“是”。
祝上师久在门内,自然知晓众人心内此时所思为何,长眉不由微微上挑,口中沉声道:“此次收徒事关道门传承,尔等不可轻忽,可明白了”。说到最后,声中已带几丝厉色。
七人见祝上师不复方才和蔼笑容,心中皆是一肃,连连恭谨答了声“是”,待祝上师乘着灵禽隐入晨雾之后,才各自松下心神,再也掩不住眸中喜色。
“穆师姐,我等以往虽也跟过几位师兄师姐负责此事,但到底不比师姐您资历深厚,这次祝上师下了严命,我等又无甚经验,此事还请师姐拿个章程才好。”
穆思思微微一笑,轻声道:“周师弟客气了,收取仙苗一事门内早有安排,祝上师也已找我谈过,理当向各位师弟言明。”
其余几人听见周海自作主张,将穆思思捧作主事人时本还面有不豫。
可此刻听得穆思思这番话,又见其嘴角微抿似有戏谑之意,便知门内对此事早有安排,只得尽皆歇了抢这主事人的心思,纷纷拱手答了句:“多谢穆师姐。”
穆思思见众人如此上道,也不再以势压人以免众人反感,敛了笑意正声道:“好教各位知道,门内收徒自有规程,我等养气弟子只需以“相气法诀”寻得有修道天赋根骨之人,再送到临近的门下俗世道观中品鉴一番资质即可。”
“只不过是探查资质而已,门内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蒋柏华虽有养气大圆满修为,但到底入门较晚,未曾亲历此事,加之性子有些憨直,此刻脱口便问了出来。
“呵呵呵,蒋师兄,若是如此简单,门内派遣些杂役弟子去不就行了,何须我们出手”。余春荣声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虽是出口戏谑倒不让人觉得过分难堪,只是蒋柏华面皮嫩,又在女儿家面前闹了笑话,嗫嗫嚅嚅便息了声。
穆思思扫了眼其余几人,便知他们也不甚清楚其中关窍,轻笑了一声,这才缓缓道:“也不怪蒋师弟不知晓,我若不是亲历一番,只怕也会同师弟一般想法呢。”
蒋柏华听罢此言,心头羞惭减缓些许,只向穆思思投了个感激的眼神,又偷偷红着脸瞥了余春荣一眼,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穆思思轻点蜓首似是回应,才继续说道:“门内要求我们寻得的仙苗倒是不多,只是一要查探乡里考究品行,二要品鉴根骨资质堪承大道,三则须看求道学法之心是否坚韧,层层筛选之下,其实并无几人能够通关。”
“况且,这三千里虎离山可不是只有我们一家修仙门派”,周海轻飘飘吐出一句话,直直压向众人心头。
“周师弟说的不错,我们到时虽分为几队行动,但宗门属地之内身具修道资质之人稀少,只有虎离城中仙苗频出,故而到时我们还需同其他宗门做过一场,才能确定仙苗最终归属。”
穆思思虽为弱质女子,此时话语中却是露出几分金石铿锵之色,不愧是青华内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自非凡俗女子那般柔善可欺。
季卓、杨擎、姚木钦、蒋柏华等人乃是第一次听闻还有此等故事,心中尽皆一肃,知晓这次任务颇有难度。
不过想到门中素来大方,那奖赏肯定也颇为丰厚,不由得冲淡了些许任务带来的紧迫感。
那姚木钦方才不发一言,实则早就忍不住性子了,此刻该了解的都已问个清楚,便脱口问道:“敢问师姐,那方才祝上师所说的奖赏又是何物呢?”
周海入门二十载,加之在外门交际不浅,早早地就将往年的门中下赐探查清楚;而余春容出身不低,乃是云州大族新安余氏的嫡系一支,于门中更有上师照应,自然不会不知晓一些消息。
季卓杨擎等人虽也好奇门内奖赏,但到底突破日久,心性上要沉稳一些。只是此刻听姚木钦这般大喇喇地问出声来,他们也再忍不住性子,只将眼珠子尽都滴流着看向穆思思。
穆思思神色一晃,似是也未料到姚木钦会这般直接发问。也难怪,即便镇定如她,一想到此次门内的奖赏,目中也不由露出一股狂热之色,更何况姚木钦这些刚入养气圆满之境不久的弟子?
余春容见穆思思面泛潮红,目光愈发炽热,心内便有了七八分肯定,只是未得明言终究不敢确定而已。
其余几人早前也听到些许风声,此刻见穆思思这般模样,只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穆思思的两片薄唇,生怕她口中说的不是那样物事。
呼吸间又是几道云卷云落,穆思思方勉强定下心神,只见她胸脯微动,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才轻启朱唇,缓缓道:“白云朝顶上,甘露洒须弥,有此一物,便可安然筑基也。”
众人惊呼:“筑基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