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如此匆忙的唤儿子过来,所为何事啊?”
说话的是位少年,容貌俊逸,正倚着青木做成的圈椅,问旁边的人。
“也无甚大事,今天早上,你林叔特意来军中拜访,同我谈了些你与林姑娘的婚事。”
说话的人是军官打扮,许是经常在阳光下曝晒的缘故,肤色有些古铜,留着一拃长短须。虽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细细辨别,与身边的少年倒有不少相似之处。
少年模样的听罢这人的话,无奈的拍了拍脑门,一副气恼的模样,说道:“您这么着急把我找来,就为了这等事啊?”
“你这孩子,整天只是闲逛游荡也不知道孰轻孰重。林姑娘过了今年十月便已满了十八岁,别说是婚配,现在连订亲的流程还未走,让你林叔的面子往哪搁?”
见孩子也不吭声,军官又沉声说道:“你这孩子比林姑娘还要大上上一岁,可要将此事放在心上考虑清楚,若林掌柜心疼爱女,另给姑娘寻了个王公贵族的家里嫁去,你再后悔可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想象中少年连连点头的景象没出现,后者倒是捧着肚子笑起来。
“这些话,怕是母亲教您说得吧?哈哈...”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今天拉着他说起这儿女婚嫁的事情,只觉得有几分滑稽。
军官模样的中年人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心里埋怨家中夫人非得让自己同儿子说这些,脸上不禁浮起些罕见的困窘。
“我自己说的也罢,你母亲让我同你说的也罢。”
少年的父亲脚步停下,只是背对着笑出眼泪的少年说道:
“你林叔今天来,先是说要和我谈谈生意上的往来,可没说几句话就提一句林姑娘,也问起一些你的事情,言辞闪烁也不往正题上引。我再三追问下才知道,是人家林姑娘在家里闹,非要让林暮同我聊聊你俩的婚事。”
少年笑累了,听出父亲话语里责怪的意思,也不敢再胡闹,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父亲所说,离儿全都明白。只是这婚娶的事情,这丫头为何还劳林叔跑一趟,直接对我说便是。”
父亲扭过身伸出手指连点少年的额头,嘴里还不住的说着:
“我看你怕是练武练的连人情世故都不太明白,人家一个姑娘怎么好意思对你说这些,还有劳林家主来军中找我,我们已经是失了礼数。”
又说道:“林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我大燕国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姑娘又生的知书达理,懂事可人,你母亲也非常喜欢。若真是因为你贪玩的心性错过了这桩姻缘,可不要埋怨我和你母亲。”
“离儿谨记父亲教诲,不敢再忘。”少年躬身拱手唱了诺。
“你能把话听进去便好...我这里还有些别的事情,你便回去吧。”
少年听罢便又行了礼,才转身出了营房。
屋外的天色,仍是昏沉的阴天,太阳在空中斜斜的悬挂着,暗淡且模糊。北域的五月,已经进入了极昼时期,这样的“白天”将会持续半年之久。
出了营房,少年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外守候的邱牧。
牧娃娃当初因祸得福做了颜公子身边的随从,便把编制迁入了铁甲营,一开始闲散的还有些不适应,只是早晚与营中同袍一道训练即可,冒着北域的冷风,在官长的督促下埋头做工的过往,便就此远去。
三年的时光过去,日复一日的持久锻炼,再加上伙食大为改善。当初瘦小的像根豆芽菜似的邱牧,现在已经壮硕了许多,个头也和成人无甚差别。
颜家家教极严,家主颜薄云将军又是个待同袍如兄弟的——这也让颜公子自小养成了善良忠义的秉性,不管是出于自己误伤邱牧的愧疚,还是对他不畏身死与恶吏缠斗的钦佩,颜公子都把这个小自己三岁的,乡下来的小子当亲兄弟般看待,这让邱牧心怀感激的同时,也越发的愧疚。
颜公子毫无嫌隙的向他教授自家的武学功法,闲暇时间还不辞辛劳的同他指点。可足足三年过去,邱牧还停留在锻体中品的阶段。这让邱牧觉得自己枉费了公子的一番辛劳,更觉得一年四十两的军饷越发烫手。
中土文明将武者水平分为七个阶段,曰:锻体、长息、通脉、慕神、同古、山海、合真七境,每个境界又分为上中下三品,以慕神境为基准,左右又分为下三境与上三境。
颜公子十五岁到了长息中品的境界,到了今日,已隐隐摸到了通脉大门——这已经是不世出的天才,与他相比,自然就显得邱牧资质愚钝的像块木头。其实若放眼中土,普通的武者哪怕是穷极一生,也只能在二境徘徊,以他这样的身体素质,三年从零基础到一境中品,也算不上太慢了。
“邱牧,想什么呢!怎么倒像是你被我父亲教训了一顿。”颜郁离看他又发了呆,便打趣的问道。
公子的声音将邱牧从思绪中拉回,拱了拱手笑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几日没见李大伯了,也不知道他近些日子过得如何,方才入了神。将军这么急找公子,可是有军令要派下来?”
颜郁离摆了摆手,说道:“我原以为也是有些军中的急事,原来林叔今早来拜访了父亲,谈起了我和林珺的婚事,便来同我说下。”
邱牧也是知道林珺的,便是当初在万兽堂屏风后向自己问话的女子。
三年前邱牧与老李头去万兽堂的那天,林珺也托赫伯带话给颜郁离,让他想想还有自己这么号人,可左等右等,只等的父亲都从内陆回来了,也没见那小子的影子。
林家主拗不过爱女的哀求,准许她带着几个家丁进北营军中去寻,这才解了林姑娘的相思之苦。
颜公子当时正同养伤的邱牧在一起,话不多说对后者只是一顿粉拳招呼,嘴里还骂着颜公子没心没肺,颜郁离苦笑着揉着肩膀,只说是皇都复命回来后军务繁多,一直未抽开身。
几句打骂中,见跟着颜郁离的小童只是怔怔的坐在床上看着她,还不知道下跪行礼,又羞又恼便要差家丁给他几个嘴巴长长记性。
颜郁离忙去拦,心里其实也奇怪这,一向挺懂礼数的邱牧为什么今天如此反常,问他为何失了礼盯着小姐看。这小童犹豫了半天才说是听小姐的声音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如何如何。
林珺在公子提醒下方才想起,这不就是前几日来万兽堂售卖雪魈皮,被管事当贼抓起来那小孩么。
林姑娘虽饱读诗书,没有贵族小姐那般迂腐。但自小生在富贵人家,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与庶人不属于一个阶层。所以虽是默许了颜郁离把这小童带在身边的决定,心里还是有些嫌弃。
偏偏颜公子做什么事还爱带着他,便换了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邱牧自知受姑娘厌弃,便也知趣的尽量少出现在林姑娘视线里,每次公子要带他去永夜城也都百般推辞。
可即便如此,他也能从极少的接触中看出林姑娘是真心喜欢自家主子的,林家又财力雄厚,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想到此处,邱牧便拱手说道:“林家主作为女方的长辈都主动上门提起婚娶的事情,公子便早些与林姑娘商量下吧,别再无意间让林掌柜丢了面子。”
“话虽这样说,可我也从未和林珺当面聊过此事。既然都已经劳烦林叔跑一趟,我最好还是去找下她。”
颜郁离合计着,见旁边的邱牧面露难色,便拍了拍他肩膀,“你不必跟我一道去。我准你半天假,你方才不是说有些惦念李大伯么?可以去看看他。”
邱牧闻言自然欣喜,伺候着公子骑上马匹,再次躬身谢过。
颜公子拿着马鞭指着邱牧调笑道:“我说邱牧,怎么说我也是要去见你未来的嫂嫂,你竟只惦念你的同乡,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哈哈。若王副官问起来,便与他说我与父亲还在议事。”
说罢便驱动坐骑,奔着大营南门的方向而去。
邱牧长出口气,既然得了半天的清闲,便如公子所说,去看望下李大伯吧。
自从颜公子一怒之下把赵林赶出北营后,劳工营的大小官长,对手下的劳工也都不像之前那般苛刻。
昌乐县支下等劳工邱牧的事迹,也在这群劳工不断的传播中,把邱牧描绘成,严重不符合事实的英勇形象:说他是如何同赵扒皮据理力争,且在动起手来后只是因为对方多了两个卫兵才惜败等等,再加上颜公子把邱牧提为身边的随从,更是给传闻蒙上了一层奇幻色彩。
这也给邱牧带来不小的苦恼,之前他作为营里最小的一个,经常被同乡有意无意的排挤,此事过后,同乡们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对偶尔去劳工营探望李大伯的他客气至极,让他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