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颜郁离安排两个卫兵,把还在不断叩头的赵林拖出去后。马副手带着一个儒生打扮的老者闯了进来,两个人匆忙的奔跑,竟都在北域的寒冷环境中出了一身的汗。
“公子,您这不没事么?这一路差点把老朽我跑到气绝。”张远山擦了额头的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还不忘躬身拱手行礼。
“张伯不必多礼,您快看看这孩子的情况。”老者的话听得颜郁离一头雾水,但现在还是救人要紧,忙起身扶住老者的双臂,拉着他到邱牧面前。
张远山立着又喘了几口气,方才那破落模样的后生拿着公子的玉牌寻他,话也说不清楚,只说是颜公子救命如何如何,还以为是公子出了事情。谁知道只是个劳工营的小童出了事,让他累个够呛。
定了定神,张远山也蹲伏下来与这小童平齐,伸出手翻着邱牧的眼皮,又拉过对方的手腕搭上脉,也不说话,只是空着一只手捻着花白的胡须,眯眼探查。
老李头在身边见这读书人打扮的老者又把颜公子刚才动作重复了一遍,心里便有些焦急,不安的揉搓着两双手。颜郁离看出他的心思,开口说道:
“大伯你可放心,张伯是一代神医,就算是被人开膛破肚的病患,他也能救回来。”
张远山摆了摆手,说道:“公子此言真是折煞老夫了,若此次未能把这小童救回,老朽岂不是丢尽了脸面。”搭在邱牧腕上的右手收回,冲颜郁离问道:“公子可是用了功法救这小童?”
“是,我观他脉象微弱,双眸涣散,便用朱雀的灵火给他稳神。”说罢颜郁离眉头微皱,说道:“可是晚辈做错了事情?坏了这小孩的身体。”
老李头虽听不懂两个人所说的什么朱雀、功法、灵火类的字眼,但听颜公子说坏了牧娃娃的身体,又紧张起来。
“异兽加持的罡气功法,寻常的武者尚且无法承受,更何况这还是个未成人的小童。他现在脉象倒是旺盛,但也十分混乱,就像是小壶非要装进江河,无法同化的朱雀灵火在经脉内冲撞肆虐寻找出路,隐隐有了要破裂的迹象。”
见公子脸上竟为这个小小的劳工透出些悔意,张远山又说道:
“不过公子这么做也是对的,这小童本就身体羸弱,又遭人殴打至此,双腿骨已断,心肺也有些损伤——老朽粗通医术,这些只需开几副草药,精养些日子便好。若无公子的救治,这人早就断了气。”
“张伯,那这经脉破裂的事情,可有方法挽回。别救回一条命,却又落下个弱病。”
张远山捻着胡须,说道:
“办法也倒有,若这小童能得提点,步入武学的道路,持续不断的锻造经脉,进而慢慢的把体内肆虐的灵火同化,活到老夫这把年纪也不是问题。但碍于经脉破裂的隐疾,恐怕一生只能在下三境打转。”
老李头越发的听不明白,但只听见张神医说有办法,便跪伏在地叩头:“颜公子,请您一定要救救这牧娃娃,这孩子原本就活的穷苦,长这么大没过什么好日子,也是为了给家里分些负担才入了北营,才刚来两个月便成了这副模样,我可怎么给他母亲交代。”
说罢,年过花甲的老李头,竟如同个小童般仰面嚎哭起来,哭的是自己被牧娃娃叫一声大伯却没保护爱好他,哭的是牧娃娃十几岁的年纪就受了这么多苦楚。
只觉得一阵轻柔的气劲将自己托起,老李头只是一晃神,身子便直立起来,看见那白衣胜雪的俊逸公子对他和煦的笑着;
“大伯不必如此,若是张伯做了难那才是坏了,但若只是武学功法即可救了他一命,这事对我来说倒也简单。”
老李头停了哭嚎,老泪纵横的向那小不了自己几岁的张神医投去求证的目光,见对他颔首才放心了,又是一阵磕头拜谢,颜郁离亲自搀扶才起来。
张神医冲立在一旁不敢作声的马副手招了招手,让他帮忙把邱牧扶起找一处床榻放下,在张神医的惊呼中,马超横抱起这小孩,快步走到土炕旁,唤老李头找了块干净的被褥铺好,将邱牧放在炕上。
“你们这营房的居住环境也太差了...”张神医看着满炕上都是些泥水沾染的被褥铺盖——均是由那两个卫兵造成——不禁皱起了眉头。
马副手将小童轻轻放下,以为这神医是嫌弃营房昏暗,床铺不整,便谄笑道:“官长多是出入彩楼软榻,我们这些大老粗也不爱计较整洁,让官长见笑了。”
“这倒不妨事,我张远山年轻时也只是乡下的赤脚郎中。只是你们长期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湿气会慢慢深入骨髓,落下隐疾。最好还是同你们官长讲讲,改善一下。”
说罢又嘟囔了一句这环境也太差了,唤马副手把背在身上的药箱取下,先是将邱牧脸上的血污清洗掉,看是否还有外伤。
又让邱牧忍着疼,亲手把错位的骨头正位,让老李头找了些木板,用绷带将木板夹在小童的双腿处固定。
随后写了几个药方交给马副手,让他再跑一趟暮火营,找些对应的草药回来。
等到这一趟忙活下来,已经快到了酉时,外出做工的后生们也陆续回来了,他们先是惊异于营房里怎么来了两位衣着光鲜的军官,又看见在土炕上躺着昏睡的邱牧,立在众人的大刘便蹑手蹑脚的找马副手发生了什么——后者正蹲在炉火旁,看着个熬煮草药的砂锅。
马超先是给了这小子一记爆栗,随后又低声把事情经过给他说了,说完还不忘又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那大刘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乡下汉子,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去找老李头磕了几个响头,嚎哭着说着自己的过错。
老李头把这群帮不上忙的后生轰出去,只是守在邱牧身边,焦急的等待这娃娃清醒。
少顷,汤药盛出,老李头在张远山的嘱咐下用小铜勺舀出一些,吹凉了方才送到邱牧口中,那药方开的尽是些补气宁神生骨化瘀的名贵药材,只不过是几口下肚,昏迷的邱牧便微睁了双眼,神色也好了许多。
才从昏迷中苏醒,邱牧只觉得自己恍如隔世,眼前的几副面孔既熟悉又陌生,又把眼睛闭了闭,视线才逐渐清晰,回想起自己昏迷前那赵扒皮正把棍子挥下,怎的现在自己竟躺在了床上。
“李大伯...”邱牧认出了老李头,张了张口虚弱的说道:“赵扒皮知道...知道我们售卖雪魈皮的事情了...是马叔同他讲的...可要把银子藏好...”
老李头见这娃娃醒来第一句便是嘱咐自己,三十年来未掉过几次泪的他又哭了出来,只说着牧娃娃你好些休息吧,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你受苦了。
一旁的马副手倒是臊得满脸通红,连忙离了身前,又坐到火炉旁看着那砂锅了。
张神医见邱牧已经恢复了神智,便拱手冲颜郁离说道:“公子,这小孩已无大碍,老朽开的方子再吃上几日,静养上半月就好。”
“有劳张伯了。”颜郁离拱手回礼,也凑近了要看看这与自己在雪山上曾有一面之缘的小童。
“想不到你个小孩还挺有骨气,若不是大伯凑巧碰到我,你早就被那恶吏打死了。”颜郁离和煦的笑着。
邱牧一时辨别不出来这少年的脸,只觉得在哪里见过,老李头把他昏倒后的事情慢慢说了,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就是在雪山上曾救了自己与李伯的恩公,竟要起身行礼,颜公子忙把他按住。
“你现在身有重伤,只是安心养着就好。说起来,我倒也算是第二次救你了。你想没想过怎么报答我?”
邱牧怔了怔,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自己一没力气二没脑子,怎么才能算是报答了颜公子。
颜郁离见这小孩憋的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再逗他。正了正神色,念道:
“大燕国北营粮布司下等劳工邱牧。你不畏身死,检举恶吏有功,去军中污浊晦暗之辈,扬我北营刚正清廉之风,理应重赏。即日起,我命你为,北营前军铁甲营铁羽队代管校尉颜郁离之亲随,年饷白银四十两。你可愿意?”
张远山听颜公子念了个并不存在军职许给这小孩,只觉得这也太不合军中规矩。
但若是告诉这孩子“你若是不习武锻体恐怕活不了多久”也太过残忍。便无奈的笑了笑,既然颜公子铁了心对自己的冒失负责到底,要将这小孩带在身边,那便由他去吧。
几个岁数大的都听得出来颜郁离话中的玩笑,可邱牧这小孩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当时是又惊又怕,怎的只是昏过去半晌,自己竟要入了铁甲营,做起什么亲随?
心里想着此时,便抬眼看向老李头,老李头见这孩子又是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也不着急,只是轻声说道:
“牧娃娃,你若听颜公子的,你的苦日子便是到了头,连带着你母亲妹妹,也能过上些像样的日子。”
说罢还未等邱牧表态,自己倒扭过头抹起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