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子拿着皮鞭来,却既不是为了打这有可能化嫖的道士,也不是为了教训这以疯装邪拒客的姑娘,而是要打给她通风报信的侍婢。开打之前当然一定要有宣判式的厉声话语:“我把你这个烂舌根的!瞱儿姑娘好生生在与道长闲谈,你这小贱人怎么说姑娘中邪啦?!”不仅咬牙切齿地骂,还真的用皮鞭抽打向了那个身形瘦弱的侍婢。在外人前打自己人,打的当然是指桑骂槐,在主子面前打仆人,打的也一定是杀鸡骇猴。可是老鸨子这回却打出了另一个四字成语,就是移花接木。崔道士当然想路见不平一声吼,但并没有赶过那个醒来的煞神。好在那双三寸金莲无法大步流星,所以才让老鸨子夺路逃了。
瞱儿丢了鞭子后,却是将裹小脚的始作俑者李后主大骂了一通,而后再对哭啼啼的侍女道:“差不多就得啦,老子当年南征北战刀砍枪矟,也没哼过一声!——小娘皮!”受到这么半劝半吓之后,侍女哪里还敢再哭,擦了眼泪,便去铺床。所以引得瞱儿对崔道士笑道:“不然你从了她的一番美意如何?”崔道士羞得脸上起了些变化,却没有发怒,只是道:“赶路去吧。”瞱儿本来点了点头,可是又道:“你先等我一等!”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去到梳妆台前,叫侍女一起帮她拆散了乌发盘成的云髻,而后拿剪刀便给侍女道:“剪光了便好!”侍女当然又是一惊:“姑娘莫要想不开!纵有此心,妈妈也断不会答应……”瞱儿听了,当然是一脸无奈加着不懈,也不再解释,只是自己便剪。侍女更不敢拦,但她还算忠心和伶俐,所以来向崔道士跪下道:“请道长莫害姑娘!妈妈断不会放过姑娘去的!”可又是瞱儿抢道:“老子还断不会放过那老猪狗呢!”崔道士也更不可能向一个凡人道出玄门机关,只得说道:“有贫道在此,不妨事。”虽然语声平和,但有恃无恐的样子,的确让侍女感受到了,又加上无可奈何,所以侍女被扶起后,也只能帮瞱儿理发去了。
瞱儿的头发并没有被剃光,当然不是因为这可怜且乖巧的侍女,而是因为崔道士说道:“留短些挽个道家发髻,也免得同行不便。若惹出不便,耽搁行程,误了师尊的大事就不好了。”儿子一般对老子怀着超越之意,所以如果儿子把老子搬出来,那就是觉得自己分量不够。师徒也很难做到萧规曹随那般自知之明。瞱儿当然知道这道士的用意,但还是不得不照做,固然她知道这道士不会秋后告状。理由不仅因为建议正确,而且还因为她尊重这道士的师傅。不过在嘴上却是道:“麻烦!”将头发整理好,瞱儿又嫌起了衣裳:“宽袍大袖,华而不实!”正欲去翻箱倒柜,却被那双三寸金莲崴得跌了个大马趴。忍住疼后,却没有大开脏口,而是一脸无奈望着崔道士:“如果没办法。那就只好让你破费银钱给我雇车租较喽!”崔道士和侍女来扶起了瞱儿,而后便要脱三寸金莲上的绣花鞋。就是在当今新中国,男女还是那么授受不亲,何况这是在礼教森严的中华帝国时代。瞱儿当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情,但这侍女却拿出了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崔道士当然怔了怔,也拿开了手。而瞱儿却笑道:“谁他娘说妓院里开不了贞洁课的!”一面说,一面脱鞋去袜。侍女当然是多羞无意,所以便来帮着拆裹脚布。
双足恢复正常之后,瞱儿并没有又蹦又跳,丢开械术,只是走了两步,便去翻箱倒柜找便装了。从古至今,女人衣服的款式,都要多于男人的好几十倍,这也是老天爷特批的。所以瞱儿和侍女搭配好由内到外的衣服,两刻钟的时间就已经被遗弃了。换上一身男装出来的瞱儿憋着嗓子咋呼了几声。可是一个天生尤物,就算掉进茅坑里,恐怕也是好看的。正所谓:玉可碎,然不可改其白。不过崔道士却用碎发在那菱花般的脸上添了一副虬髯,两撇浓眉。这次不仅让瞱儿高兴了,也让侍女给他跪下了。侍女跪下的理由是:“情愿随小姐从道长出家修行!”可是崔道士并没有同意:“神通岂是仙家果,见我神通非见我。”好在这现在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小姐对她的今后有所安排:“这间财物都是老子卖笑换来的,决不能便宜那老猪狗!你能拿多少拿多少,拿不走就一把火烧了!”这种梁山贼寇式的慷慨,虽然很是狭爱,但受益者却很高兴。可去挑选的时候,当然犯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难。崔道士当然不敢把她一个人留下慢慢取舍,因为老鸨子可不是个好打招呼的人。好在瞱儿是个惯犯:“只拿金银细软,一颗珠子便能包了你从嫁衣到寿衣!”
精雕细刻的门扇应声双开,紧接着就是一件华服飞也似地窜了出来。所以埋伏在门侧,那些精神高度紧张倒额上冒汗的打手,终于将端着的黑狗血泼了上去。虽然沾满黑狗血的华服落在了栏杆前,但那只是一件裹着凳子的衣服。于是呆了半晌的打手们便冒出了一句:“瞱儿姑娘莫不是秀敦成精!”话音未落,便被人骂道:“少放你娘的屁!老爷我乃是天汉水珠界大将转世修行!”打手们见花魁的机会当然不甚多,所以对这骂人的大胡子纵是有一些恐惧,但到底还是拿棍子指着骂道:“哪里来的腌臜撮鸟,敢进花魁娘子闺房!?”奈何又是话音未落,便被那大胡子踢了一记要他大彻大悟的窝心脚。却不想这间的黑狗血比我们当今的狗血剧更多更恶心,所以一盆泼过来,更把大胡子弄成了天杀星。怒目横眉大吼了一声,而后夺下一根棍子,来了个逢阻就打。纵然随后的崔道士忙喊了:“莫要害命!”但沙场猛士手中哪里有什么轻重。
却说楼下,灯火依旧那么明亮,但嘈杂已然被肖静取代。一般的客人和陪酒的姑娘早已躲了个无影无踪。现在虽然还是座无虚席,可大多数人的纪律性,好的跟国军中央系一样。因为他们就是守金陵城的士兵。要让一批赳赳武夫们老老实实地坐着,当然只有放一个将佐在侧,而且要县官不如现管的那个。同这个将佐一桌的,还有带来衙役的捕头,和一道一德。那道士头戴纯阳巾,身穿八卦袍,背后铜钱剑,面前驱魔铃,一看就是个茅山派的骗钱弟子。那德士更是庄严法相,一副江流儿长大成人后的样子。没有资格陪坐的,不仅是老鸨子和衙役,还有城中的泼皮头子,而他手下的泼皮连大门都不能进,所以只能纷纷自己给自己找个把门的活计在外面喝风。
这一群貌似镇定自若的人,却在下一刻都被惊得跳了起来。后于二楼栏杆掉下来的是个打手,但不是唯一一个。头破血流再加上痛苦的哀嚎,当然会让这些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更为刺激心灵的,也下得楼来。一个怒目横眉,被血染红的人,衣瓣还在滴血不住。作为一个高傲的人,见了一群被惊得呆住的人,当然会轻蔑的一笑:“这就叫满口尧舜禹汤,实际男盗女娼!”老鸨子当然听得出瞱儿的语声,所以鼓着勇气对茅山道士道:“就是她被上身了,道爷快……快降了那话儿!”茅山道士固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自砸招牌,所以只能右手拔出铜钱剑,左手摇响驱魔铃,口里念起了《天蓬咒》。瞱儿本想佯作出一些被咒到的神情来戏弄人,但她毕竟是一个职业武将,专业素质告诉她,现在只能踢一记窝心脚。所以茅山道士是驱魔铃落地,铜钱剑散架,身体也演示了一遍到翻筋斗大马趴。老鸨子见道士不济事,便用乞怜的眼神望那德士。好在这德士立刻就跳出了三界外,不在这五行中了,正是一副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老鸨子请兵来只是为了压邪气,可那些兵在武无第二的定律下,也咽不了这口恶气。还好崔道士抢在了前面,拿定神法止住了一场厮杀。
不过瞱儿到底还是没有放火烧屋,毕竟这是一条商贾云集,人烟稠密的街市。此刻城门早已关闭,而且那些跑跳的泼皮也不嫌丢人,将这间的事广而告之开来。固然地堡不敢领着乡勇来围堵,但官府衙门限于面子问题,也必然会出兵搜捕。所以崔道士道:“我倒也走得脱,只是你们……”瞱儿便恼道:“你要白日暗自来,何苦有这场架打!”崔道士也不辩解,只是道:“将你们元神出窍,随我土遁出去。可一刻钟后炼狱王之兵必来拿魂魄,我身上又无文书,更敌不过。”毕竟不知瞱儿如何作答,且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