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张可玥第一次提出要去书院上学。当时她和她爹站在书房对峙,她爹顺手拿起《女诫》让她抄上一百遍,抄不完不准吃饭。在她娘的劝说下,她爹勉强将遍数降到五十。张可玥硬是饿到第二日中午,壹睁开眼看到眼角含泪坐在床边的张氏。
“玥儿,阿娘知道,姐姐不在家,没人陪你,你心里难受。咱们不抄了,吃饭吧。”
看着桌上摆的各式吃食,香气灌入胃中,张可玥屈服了,她饱餐一顿后,再没向张彬提过去书院上学的事。
府里所有人都以为轰轰烈烈绝食一日的二小姐消停了,只有刘婆知道并没有。自那日之后刘婆已经好几次看到张可玥站在窗前发呆了,有次刘婆问她在看什么,张可玥没应话,只说自己想买新衣裳了。张氏知道后,自然是很高兴,要立刻带她去红绸街。张可玥提出要自己去买,恰好张氏要去城外寺庙上香,便派了管家跟着张可玥。
去城外寺庙是张氏每月的惯例,这回张氏格外开心,还未到寺门前便叮嘱刘婆这次多添些香油钱,毕竟前些日子她向佛祖许愿,愿小女儿能够一生开心,佛祖听见了。
还完愿一回家张氏便听管家汇报,张可玥今日去了好些地方,买了好些东西,心情很好。张氏赶去张可玥房间后,张可玥还和她一一介绍买了些什么。除了一套襦裙,她在小摊上买了些拨浪鼓、弹弓之类的小玩意,给张氏买了一对耳环,还给张彬买了一双布鞋。进屋前,管家告诉张氏,二小姐今日有进书铺,但买了什么,管家不知道。张可玥没介绍,张氏也没问,孩子嘛,总归还有些小脾气,时间久了就好了。
晚饭时,张可玥提出想学画,不想学琴,张氏与丈夫对视一眼,这半月怕张可玥胡思乱想,张氏请了个琴师每日来府里教张可玥指法。琴棋书画,换一个也一样,更何况,半月来女儿的琴弹起来确实不好听。张彬同意了,还请了鄢都最好的画师来教她。自那以后,张可玥像是上瘾了一般,没日没夜地躲在房中练习。画师也从每两日来一次变为了每五日接着又变为每十日最后变为每两月,两年多过去,画师在春节前主动请辞,说是自己已无力指导,二小姐只须勤加练习,必有小成,假使有幸获高人点拨,必成大器。
那几日恰逢张彬三十七岁生辰,张可玥作了幅《云山清泉图》,说自己要做天下第一女画师。童言稚语,却令人心畅神怡,骄横又自信的张家二小姐终于回来了。府里上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除了刘婆。拦不住了,二小姐彻底拦不住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二小姐偷跑去隔壁书院这件事怕是没法结束了。第一次发现二小姐不在房里,是在今年立冬的第二天,张可玥又将自己锁在房里练画,临近傍晚,天上忽地飘起小雪子。刘婆担心她手冷,便给她拎去个汤婆子,敲门没人应。张可玥说过,自己作画时不希望有人打扰,她发起火来十分暴躁,往日也没什么人敢找她。但长时间不应声,刘婆觉得有些奇怪,推门一看,房内空无一人,汤婆子险些被刘婆扔到地上。刘婆环视了一圈,屋内没什么被破坏的痕迹,她看到窗边挂了根绳子,差点晕过去,在倒地之前看到一双手趴在窗框边跃了进来。
“刘婆婆!”刘婆盯着眼前这个“少年郎”颤着声音打算开口,却被截过话头,“我去了书院,婆婆别告诉娘亲。”
太荒唐了!二小姐还不到十二岁,成日里穿个男装在外面像什么话。这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又要鸡飞狗跳。
“更荒唐的是我竟然答应了,还帮着二小姐瞒着府里。”刘婆看着兰思玄放在桌上的《长原传》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小姐你都长这么大了。”
回府时刘婆盯了会兰思玄,兰思玄问怎么了,刘婆告诉她,她怀里那本书皮有些泛黄的《长原传》是她母亲八岁的时候买的,张可玥很喜欢,那时总将它放在桌上。刘婆闲聊时问过书里写了什么这么值得看,张可玥告诉她,书里有她一生的追求。接着刘婆便又她聊了张可玥跑去书院看书的事。
“那后来呢?母亲就一直去这样去书院吗?”兰思玄的记忆中,父亲告诉过她,他和母亲是在留都成亲的。
自是没有一直去的,可这又要从何处说起呢?刘婆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还是和多年前的一样澄澈。
“后来啊,后来小姐就走了,走了又回来,回来又走了,就再也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