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七年四月十三,陈国风明宴第二日,午时刚过,李贤跑来天一楼,打算找几本古书参考一下。
他今年报得是画文武这三项。去年他报的是书画武,画还好说,只要不乱来,怎么画都行,书可就不好编了,还没写完他就觉得在受千刀万剐,最后还要被挂出来给众人观看。虽说院里都知道他本就不擅长舞文弄墨,但各位参赛者又是作新诗又是行草楷,各种才华一通展示下来,显得他好像十分不学无术。当然最重要的是,去年他书这场没通过。
文就不一样了,为了参赛者有更好的发挥空间,分长文与短文,短文当日抽题一炷香之内作完;长文,可以直接以自己写过的某篇文章参赛,或是赛前一天抽签,以书院规定的题目作文。无论怎样,都是上交后由裁判评判,风明酒宴上才会宣布结果,比当场写字示众要好很多,也好通过。虽说头三日先是决出单项的一二三名,酒宴上院里会结合参赛者的作品及所报三项的名次排出综合一二三名。但李贤不在乎自己综合会排第几,只要其他通过,武试第一便好。
去年四月十五酒宴上他就研究好了,他要选画文武三项。他肚子里没存货,不可能即兴创作,选择抽题回家写通过的可能性最高,正巧这次的题目虽然常规但不普通,李贤拿到题目后就兴高采烈地回家了,准备挥毫三时辰,成书一小本。
憋到眼发直,就写三个字。
今日父亲在家休息,书房没法去,李贤决定还是去天一楼里借一些内容,一上楼便看到在擦书架的赵小年,这两日大概率不会有人来天一楼,但也有个万一,他需要个帮手。
“我知道了!”李贤蹑手蹑脚地走近,在赵小年耳边得意地说道。
赵小年吓得抹布掉在地上,她捡起抹布回头看了一眼,“李,李公子。”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李贤压低声音说道,“还有小蓝!”
李贤在赵小年脸上看到了一丝慌张,得意洋洋地摆着手,“怎么样,不想我说出去,就去给我端盘核桃酥过来,再带壶茶。”
“好,小年这就去”,赵小年怕是李贤知道了兰思玄的身份,来书院之前兰思玄和她说过,切莫告诉他人她们的身份。听了李贤的吩咐赵小年一刻也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往下跑。
“不许和小蓝说”,李贤摆了摆手,想起了些事,又叫住她,“等等!再带东西过来。”
***
“就这样竖着磨,顺着一个方向,磨出来些再添水,一点点加,知道了吗?”
“嗯”,赵小年站在桌旁点了点头,接过墨块,小声念叨,“为什么不直接领啊?”
“用现磨出来的墨写出来的文章才是好文章”,李贤见赵小年乖乖地点了头,扭头扎进书架里开始找书,“赶紧磨吧!”
大半个时辰后,李贤从书架里钻出来,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磨墨磨到甩手的赵小年,“你下去吧,等会给我带壶茶上来。”
“对了,你”,李贤酝酿了下措辞,“我学习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你...”
“小年过一个时辰再上来”,赵小年福身应道,见李贤欲言又止,试探说道,“我把楼门合上?”
赵小年轻掩上楼门后敲着胳膊进了小屋,兰思玄看她一直在敲胳膊,好奇问道,“怎么了?上午搬桌子拉着了?”
“不是,磨墨磨得,有点酸。”
“磨墨?墨早上不是磨好了吗?”为了方便各位参赛者书文比试,她俩早上在青言堂附件的小茶屋磨了半个时辰的墨。
“是李公子用,他在二楼写文章。”
“李贤?直接去茶屋领啊,我看了名单,写短文的不多,下午应该有富余啊。”
“李公子说用现磨出来的墨写出来的文章才是好文章。”
“什么狗屁道理?你磨了多久?”
“不知道,有一会儿吧。”
“手都在抖”,兰思玄拉过赵小年的手,使了股劲按揉鱼际穴,“坐着歇会儿,磨这么久,墨指定写不完。”
赵小年坐了会,忽地惊叫,“啊呀,李公子说要喝茶。”
兰思玄按着赵小年不让她起身,“人家大才子写文章都是要静心的,别总是去晃悠。等会儿再去,你在这坐会儿。”
“今天新到的茶”,兰思玄点了点桌上一个素白色小壶,“诺,喝这个,解解乏,下下火。”
赵小年在屋里待得有些心急,兰思玄见她总是回头,便说自己要去找罗管事一趟。等兰思玄一出门,赵小年便把桌上的那壶白毫,还有一碟核桃酥端了出去。她走到二楼楼梯口,发现李贤不在,一阵风吹过,桌上的几张纸好像要翻下桌飘出窗外。赵小年慌得快步走上前,没成想托盘一晃撞上了砚台,茶和墨流了一桌子都是。
“你干嘛”,李贤看见赵小年在抖落桌上的纸,冲上前却发现刚写完的文章大半都被茶墨给污了。
“好啊你”,李贤双眼一黑,缓了两秒,捧着纸张微微发抖,“你...你!”
“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呀只是,你说,这文章明天就要交了,现在怎么办?!”
“怎么了?”兰思玄听到楼上的响动跑了上来。
“小…”,赵小年扭头下意识想喊兰思玄小姐,又忍住了,带着些哭腔说道,“小年不小心把茶壶打翻了。”
“还有我写了一下午的文章”,李贤抖了抖手上的纸。
“这是天一楼,声音小点”,兰思玄走近搂住赵小年肩膀,另一只手扶正茶壶,看了眼那份半边都是污渍的纸张,“你写了一下午,小年也帮你磨了一下午墨,先别吵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再重新把文章誊一遍。”
“怎么誊,这都看不见了。”
“你刚写完你就忘了”,兰思玄怼了回去。
“我哪儿都记得,谁知道刚写完就毁了”,李贤瞪了瞪躲在兰思玄身后的赵小年。
兰思玄拿过一张纸,扫了两眼,心下了然。这文章估计是李贤七拼八凑出来的。
“文章还是要交的,你打算怎么办?”兰思玄记得帖子上写的规则,不交者则为未通过。
“怎么办,我哪儿知道怎么办?”李贤真的是头大,他好不容易抄全了,一扭脸又没了。明日还要武试,他还要去找武馆师傅练枪。
“不如这样”,确实是她们理亏,不解决赵小年也会难过,兰思玄提了口气,拿起那沓纸,“我们替你誊,誊得和你字迹差不多,看不清的地方你找几本书让我们抄一下。”
李贤兴奋地站直,随即收敛住,面无表情道,“嗯,可以。”
他很快抱来几本书,示意赵小年接过,“看不清的地方你就随意找两段,写完放机要房,我明天一早去拿。”
赵小年抱过书,怯怯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哼!”李贤想着赶紧去练枪,没说什么,摆了摆手,“你们好好写,明早我来拿。”
“人都走了,别看了”,兰思玄看着赵小年苦兮兮的后脑勺有些心烦。
“小姐,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按住这些纸的,我怕它们吹出去。”
“我没事,反倒是你,别在意他,刚刚眼圈都红了”,兰思玄拿着那几张废纸和笔砚纸换了张桌子坐下,“这个抄起来很快,抄完我们就回去。”
“嗯,我来磨墨。”
“不用磨,你擦擦桌子,然后坐会儿”,兰思玄铺开白纸,看了眼还有小半砚台的墨,“回去啃两个鸡爪补补,磨了这么多!”
***
“家里有鸡爪吗?!”兰思玄一进大门便扬声问道。
“今日怎么回得早了一些,鸡爪没做,倒是有酒糟鸭掌”,刘管家回道,“小姐要是想吃鸡爪,明天让老婆子做。”
“都能补,明日不必买鸡爪”,兰思玄朝管家摆摆手,推着赵小年往厨房走去,“走,吃鸭掌去。”
“小姐”,用完晚饭后,赵小年在二人回屋路上叫住了兰思玄。
“怎么了?”
“我想明天陪刘婆买菜做饭,给她打下手。”
兰思玄看了看那张一直都没捋平的小脸,轻坐在旁边的围栏上,“好的呀,你给我按按肩膀,有点酸。”
“好”,赵小年乖巧地按了起来,“轻重可以吗?”
“嗯,舒服”,兰思玄点了点头,扭身拿起赵小年的手,“可以了,我给你抖抖手。”
说完两个人便左手拉右手,右手拉左手抖了起来,抖着抖着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
“小姐,李公子今天说他知道了我们的秘密,我怕...”,大笑后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赵小年想起了这件事。
“秘密?别理他”,兰思玄按住赵小年的双臂,推着她往屋门口走去“你呢,这几天就先在家休息休息”,兰思玄捏了捏手下的胳膊,见她扭头,继续安慰道,“没事的,反正现在风明宴,院里人多,咱们就先不去了。笑一个,不过饭要是不好吃我可是要罚你,挠痒痒的。”
“好!”赵小年有些怕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开心地进屋了。
兰思玄往楼上走去,走到楼梯口时回身看了眼赵小年屋门,沉下脸来轻声说道,“臭小子,还威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