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普诺斯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晨曦已然普照这片了无生机的土地。已经醒来的蒂雅正在打量着被放在墙角的戈雷列之油,那条毛皮斗篷则大概是在不久前已经被盖在了修普诺斯的身上。他站起了身子,拎着那块皮毛走向了蒂雅。蒂雅察觉到修普诺斯已经醒来,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抽身缓步走到了一旁,给修普诺斯让出空间让他俯下身子将装着戈雷列之油的空心冰球一个个重新收回那条毛皮斗篷里再重新包起。
“要去同涅索斯对决了吗?想必他已经知道你逃走的事了,一定要小心。”蒂雅放轻了声音嘱咐着修普诺斯,刻意转向了废墟外不去看修普诺斯,“戈雷列之油只要投掷过去就可以了,不用顾及力道的问题,这种由蛮族的咒术构建的冰球同我们身上的北地禁术天生相斥,只要接触到就会炸开,这也是洛耶斯不亲自去取这些东西的原因。”
“妳不来吗?”修普诺斯将自己的斗篷剥落,将毛皮斗篷扎成的包袱又包了一遍后斜挎在了肩头,“只要斩杀了涅索斯,我们就能回到神殿准备对付下一个目标了吧?这种时候两个人分开行动没关系吗?”
“放心吧,以死神的魔力,是不会顾忌多开启一道传送阵的消费的。”蒂雅缓缓摇了摇头,在修普诺斯得以再次开口提问之前便即刻纵身一跃,身形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修普诺斯默然望着蒂雅消失的方向,仅是数秒的停滞之后便再度迈开脚步,循着先前自地下囚笼中离开的记忆推算着路线,走向了沃夫伯恩刺客团的营地。
既然她还未能放下她的过去,就姑且让她避开这不可能不发生的场面吧。或者,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管他的。修普诺斯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蒂雅的事。
在沃夫伯恩刺客团的内部,洛耶斯已经将绝大多数经验丰富的刺客支开去更南部的雪原执行针对并不存在的大型魔兽集群的狩猎,年轻的见习刺客们则接到了洛耶斯伪造的、声称是由涅索斯下达的命令让他们前往北部雪山进行演习。当然,蛮族已经在那里布设好了专门针对刺客们的埋伏圈。现在的沃夫伯恩刺客团营地,只是一座仅有涅索斯本人、洛耶斯和四五名元老级刺客镇守的城堡废墟而已。这座已经被修补完毕不至于漏风漏雨的废墟被诸多小型的废墟群包围,十分适合刺客们在无论人数处于优势还是劣势时进行不择手段的游击战。
不过,在双方实力大致相当且刺客中还存在一位实力强劲的内鬼的情况下这一地利显然就不再有价值了。
“还没有找到先前逃跑的那家伙吗?”
在刺客团所驻扎的废弃城堡的顶层,涅索斯开口问着身旁的洛耶斯。他早在前日深夜便通过负责巡视囚笼的刺客得知了修普诺斯逃走的事实,只是迫于也同样不清楚对方行踪的窘况并未亲自出动。循着囚笼下水道前去寻找的刺客小队被一群不知来头的魔鼠撕咬得只剩下一地残损的骨渣与血污,何况所有囚犯一夜之间尽数逃走也无从得知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而且被留在刺客团营地内部的侵彻之炬居然也不见踪影,这一连串的事件实在是让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没有,别说找到他,连关于他现在可能身处的位置的线索都不清楚。就我看来,还是让那批老刺客留在这里比较好。”洛耶斯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毕竟,按你说的,那家伙可是个神明的使者啊。虽然你作为刺客的实力的确数一数二,但正面硬碰硬……”
“正面硬碰硬又如何?先前的战斗就是正面的硬碰硬,我还不是毫发无损地把他打倒了?”涅索斯的声音明显地上扬,随后又渐渐低了下来,“何况,毕竟我们必须要保护这座城市不是吗?我们都是出身于沃夫伯恩城的人,我的父母就死于那场将整个沃夫伯恩化作现在的废墟城市蛮族的大规模袭击,我被一名偶然到此的刺客大师收养,随他在代达尼亚境内工作磨练。在他死后,我用他的遗产将他安葬,又带着这位独身一生的老刺客剩下的资财回到沃夫伯恩,开始收养父母死于意外的孤儿,将他们训练成刺客,接受境内各地委托赚取资财维持生活和组织运作的同时保护着这座城市。现如今,你亲自侦查到南方有大群魔兽来袭,我又怎么可能不尽力而为将它们尽数剿灭呢。如果不是还有那家伙作为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让我无法放心离开这里,我一定也会跟着他们一起赶往南部雪原进行狩猎的。”
“不,我只是想说,纵然如此,多留几个老手守在大本营总管没错。”洛耶斯缓步走到了涅索斯的身后,默然注视着面前这位死而复生者的脊背,“毕竟,你可是我们众望所归的领袖啊。不过我果然还是很好奇,当年我可是亲眼看着你死在奥兰纳姆亲王的房间之中的,你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种事…不重要。但我可以保证我的确是真正的涅索斯。”涅索斯摘下了自己临时佩戴代替头盔的兜帽,露出了那黑发过耳、唇下略有胡茬、左眼位置有一道纵贯半张脸颊的刀痕的面容,扭头望向了洛耶斯,“你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过我这张脸了,不是吗?”
“这倒的确,但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洛耶斯。人总会有些难言之隐,不是吗?”涅索斯苦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将兜帽戴在了头上,“比起担心这种事,我们还是专心准备好对付那个逃跑了的死神使者吧。说起来其他人在哪?我记得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四个人才对啊。”
“嗯?你说得对,有点不对劲。”洛耶斯故作狐疑地跟在了涅索斯的身后,“难道说那家伙回来了?要不要我出去看看?”
“不——”
涅索斯话未说完,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城堡边缘的一座围墙忽然倒塌。烟尘之中依稀可见一名已经被拦腰截断为两段的刺客,和倒提长枪缓步走出的修普诺斯。
“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涅索斯勾唇冷笑,纵身一跃同洛耶斯一起从城堡顶层跃下,拔出双刀摆出了迎战的架势,“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你逃走了喔。果然还是切断四肢将你囚禁在大本营内比较保险,不是吗?”
“想要那么做的话,就问问这把侵彻之炬答不答应吧?”修普诺斯单手挺枪指向了面前的涅索斯,针锋相对地微微一笑,“如果你还敢的话,正大光明地一对一决胜负如何?”
“哈、一天之前才败在我刀下的丧家之犬在说什么呢!”涅索斯轻蔑地高声笑着,身形闪烁骤然消失又出现在修普诺斯的身后,正要挥刀斩下,却被早有防备的修普诺斯快速回身后撤躲过。涅索斯还未及追击,便被修普诺斯用早就抓在手中的装满戈雷列之油的冰球击中了身子。
涅索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仿佛有生命一般在自己的黑色甲胄上蔓延开来的藏青色油脂,琥珀色的双眸满载着怒火,但表情很快又恢复成原先的笑意。他干脆抬手摘下了兜帽,将那副已然满载岁月痕迹的棕黄面孔曝露在了阳光下。
“好吧、好吧,想不到你这个初来乍到的菜鸟能这么快就得到这种情报,还特意从蛮族那里抢来了这东西,还是说你根本就是跟蛮族合作了呢?哈,无所谓了。不过,你不会以为只要封绝了我的瞬间移动就能击败我了吧?!”涅索斯并未有任何退缩或是畏惧的意思,反而被燃起了更进一步的战意,他阔步上前,双手看似狂乱无序实则有条不紊地挥舞着双刀编织出一张近乎密不透风的由刀光剑影交织而成的网罗,将双刀在视觉上的压迫感发挥到了极致,速度也足以完全压制修普诺斯的极限,“来吧!不要以为身为沃夫伯恩第一刺客的我是浪得虚名的啊!除了那些法术之外,我的双刀可也是冠绝这整片雪域的啊!给我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吧!”
光影交接,涅索斯手中旋转舞动的两道激跃紫光与修普诺斯竭力爆发出的黑紫色火焰彼此碰撞,爆发出的余波将周边地面积雪都尽皆烧融。涅索斯的攻击全然没有死角亦没有留出喘息的时机,双刀并举重重叩在修普诺斯举起的枪上,令修普诺斯失去平衡之后随即旋身一记回旋踢将修普诺斯踢得倒飞出数米之远撞在了一道断墙上。修普诺斯咬紧牙关靠着墙勉强站起,却仍然被飞身扑来的涅索斯补上一刀,甲胄的胸前部分随即被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呵…你也不过如此而已!”涅索斯喘着气举起了右手的利刃,面容上已经忍不住地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现在就去死……”
涅索斯的声音戛然而止。
洛耶斯并未错过这位始终对他怀有些许戒心的领袖这少有的疏忽。他闪现来到涅索斯的背后,仅仅一刀,伴着骨头在一瞬间被冻结、又在下一瞬间被斩断的脆响,涅索斯的头颅落在了雪地上。那具仍穿着魂滓之石打造的铠甲的身体似乎仍心有不甘地缓缓退了两步,仰倒在了雪地上。热血汩汩自颈部断面中涌出,尸体的双手还紧握着那两把利刃不肯作丝毫放松。
“嘿,辛苦你了。”洛耶斯微笑着伸手拍了拍修普诺斯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修普诺斯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身体由于铠甲的保护而未受什么伤,但涅索斯那强大的力道仍震得他脏器生疼,“还是多亏你帮我解决掉他啊……”
“要不是你帮我击碎了他的头盔,我也无法下手啊。他这身盔甲可真是奇怪,即使是我的刀配合霜冻的魔法也无法刺穿。”洛耶斯仍客气地微笑着,摆出了一副面对贵客的样子,“这样一来我还要欠你一个人情了呢。日后有机会再见的话,我会偿还的。好啦,你还有事要处理吧?既然如此就再见啦。”
迫不及待地以几乎是驱逐的架势送走了修普诺斯之后,洛耶斯满心欢喜地回到了涅索斯的尸体旁,伸手抓起那对利刃挥舞了两下,又去扒那尸体上的盔甲。然而也就在这时,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头去看的时候,身后成群袭来的白色魔鼠已然扑向了他那仅有斗篷和一副包着黑色软皮革的棉甲夜行衣保护的身体。鼠群贪婪地攀上了他的身子,撕咬着他的斗篷、衣甲和皮肉,并最终开始啃噬骨头。
“艾瓦尔!艾瓦尔?!你干什么?!我们当初不是这么约定的…!你居然背叛了…艾瓦呃…?!噫!呃啊啊啊啊啊啊——?!”
洛耶斯同样无法再说出他最后想要说出的话了。这倒并不是因为艾瓦尔大发慈悲想要给他一个痛快,而是有一只魔鼠用那带有细碎锯齿状倒钩的利齿撕扯下了他的舌头。
当艾瓦尔终于重新回到人形、满足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时,洛耶斯已经不复存在,地上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布片和一汪血洼,连半根骨头都没能剩下。
“虽然你始终未向外界透露,但是我明白啊,你其实是神的使者或魔鬼的信徒吧。”艾瓦尔俯下身子,从怀中取出一根形似冰棱、满溢某种黑白交织的恶性魔力的晶体,勾唇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冷笑,“这么好的素体不稍微利用一下就可惜了啊。既然蛮族的王已经死了,就不再需要利用洛耶斯了。你就作为沃夫伯恩最后的一页,去那座废墟里大闹一番,尽情地留下恶名,让蛮族也不得不向更南边推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