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雄信一声轻嗤望他一眼,眸间的光色更是刻意清淡了下去,“除了你无名之外、谁会有如此大的胆子在青天白日闯进这天策府待嫁之女的深闺里来?怎样?我是应该继续叫你无名呢,还是……”
“我当然只是无名,”坚定却又颇显无奈的一声,顿就打断了单雄信尚未出口的那个名字来。深藏了眸间点点碎裂的疼痛,他轻扬起唇角浅薄的弧度,“自从孙先生将我救醒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是无名。隋朝不再,我这骁骑将军、更是早在隋朝灭亡之前就已不复存在了。”
一声无奈的轻叹,微扬的眼梢却是显得那般刻意。
幸而这些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否则身为大隋骁骑将军的自己、就难免与李世民在战场上兵刃相见,那个时候自己又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应对啊?所以,上苍真的对他不薄,让他在那最为纷乱的几年间消失无踪,这样也就免于煎熬了。
那一日奉命来暗查这李世民的文学馆,没想刚一潜进这天策府,他就被那一阵熟悉的琴声勾住了脚下的步子。心中阵阵莫名的刺痛让他深感好奇,所以随着那悠扬却显凄楚的音调、他便在那院中站定。
看着那一张忧伤满布的面容,曾经的一幕一幕犹如灯影戏般在他眼前闪现。他只觉得心中好似被千刀万剐一般、痛得五脏六腑都要扭曲变形,那种滋味、他想应该就是一直以来人们所形容、却从来不曾见过的凌迟之刑。
如果不曾记得,那他还是那样没有忧虑的活着。虽是茫然,但却也不至于到痛苦。可现在,满脸伤痕、容颜尽毁的自己,又该如何再去面对于她?九嵕下,看着那般绝望的她、他真的很想带着身怀六甲的她从此离开不再显世,可如今一无所有的自己、又怎能带着她与腹中的孩子跟他吃苦!
所以虽已抱起了她,但他最终仍是将她放下,让她回到李世民的身边。
一丝凄冷的笑闪过眼底,屋内仍是寂静无声。
旁边擅于察色的单爱莲、看着面前如此清冷的一副场景,似就猜测到了那两个男人心中所想、润开笑颜就执起了桌上暖着的茶壶,“无名大哥你不是来看莲儿的吗?就别跟那站着、过来喝口热茶吧。”
轻软的声音似是惊醒了两个暗自凝思的男人,对望一眼便各自一笑坐下了身来。
无名也不去取那盏茶,就自襟内摸出了一对金镯,“我呢,也知道莲儿你的义父肯定是为你备下了齐全的嫁妆、什么都不会缺少,但这是无名大哥的一番心意,你可别嫌寒碜?”
“怎会!”单爱莲满脸恬笑就接过了那一对镯子捏在手中,“你能来看莲儿、莲儿就已很是感激了,哪还能嫌礼大礼小……”
“莲姐姐呢?我们暖儿来看新娘子了,这新娘子躲到哪去了呢?”李世民温软的音色自门口响起,片刻就已闪进了屋内。
内室三人蓦然的一怔。单雄信抬头看见无名拧紧的眉宇与那眼中暗暗涌动的惊疑光色,顿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指了指隔着床榻的一架屏风,示意他暂时一避。
“来了义父,莲儿在里头呢。”单爱莲略显焦灼的一应,忙就迈开了步子朝着外室匆匆而去。刚刚挥开门上幕帘,就见李世民抱着孩子已然走到了门口,脸上浅浅淡淡,尽是温和的笑。
“哟,莲姐姐这新娘子做得还真是规规矩矩啊。”李世民近似玩味的笑着,跨进门却仍在与怀中兴奋异常的女儿说话,“是吧暖儿?暖儿可要好好学学莲姐姐啊,可千万不要跟你娘当年那样、一点的矜持都没有。”
“哼,矜持!”单雄信故意生冷了面孔、浅淡了音色,斜睨着眼光瞧他一眼,“就你们当时亲昵无间的那副样子,她还用得找对你矜持?再说了,若她真是象平常闺中女子那般的矜持、内敛,你还能那样死死的拽着她不肯放手么?恐怕连你李家二公子的眼都入不了吧?”
“嗬,单大将军又开始教训人了。”微有一愣之后,他就故作满颜无奈的低下眉来,望着怀中似是乖巧不已的女儿,“暖儿,笑一个逗单大将军开心好吗?来,笑一个笑一个。”
一边说着,一边就伸出手在孩子身上一阵的抚触,逗得孩子在他怀中不住的扭动着微小的身子,两只小手更是不停的来回舞动、似是想要抓住父亲那宽大的手掌。
屏风后头一双本是深邃、幽暗的眼,在望见那对父女如此馨暖的一幕时瞬间就温润、柔和。这样一脸慈爱、逗弄怀中女儿的李世民,如果不曾亲眼所见是他今生都无法想象的。虽然他生性暴戾、善疑,虽然他有时会心眼窄小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可那无理取闹却真是对她爱得太过深刻的表现不是吗?能够如此宠爱女儿、随时将孩子抱在怀中不肯轻易松手,他定也是对这孩子有特殊的感情。而这份特殊感情的来由、自然也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吧?
是啊!一定是的!
他相信,他一定是懊悔极了自己当初的躁狂与猜疑。
他相信,她一定仍是幸福无比的。
所以,他自该放心了。
单雄信摇头笑着,唇角清晰的弧度却似有略微的疑色。他真的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逗得女儿‘咯咯’大笑的男人、竟会是战场上果敢坚狠的秦王。这不像他,这与那个满脸清冷、疑虑满腹的李世民根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啊。
“抱……抱……抱。”孩子模糊的几个吐字,听得单雄信一阵的惊疑。
是这孩子在说话么?可一岁还差着几个月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开口说话?微敛了眉峰朝着李世民怀中的孩子望去,却见那孩子对着自己就张开了小手、一副讨喜的模样。这下他才敢确定这孩子确实是在对着自己说‘抱’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