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的时候,一阵油烟气,加上些许饭菜香,一同向云舒迎面扑来,让她不由得一怔——她好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烟火气了。
江惟与穿着碎花的围裙,左手举着一个木锅铲,右手还握在门把手上,站在屋子里,正直直地注视着云舒。他的眼神实在摄人心魄,云舒忍不住想要躲开,却莫名深深陷入其中,动弹不得。
“云舒来啦?”就在两人对视时,顾英走了过来,一脸欣喜地看向云舒。
“顾教授。”云舒这时才把自己从江惟与的眼神里拉出来,和顾英拥抱了一下。
“哎呀,瘦了瘦了。”顾英握着云舒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云舒,笑眯眯地说着,“以前这脸还有些婴儿肥,现在都尖尖的了,抱起来也有些硌得慌。”
“瘦了多好看呀。”云舒笑起来,递上手里提着的水果,“早上走的匆忙,给您带的礼物也忘在酒店里了,只好买些水果带来。”
“太客气了,下次人来了就好。”顾英接过水果,一把塞进江惟与手里,对他说,“傻站着干什么?赶快做饭去,等着吃呢。”
江惟与接过水果,朝着云舒礼貌地点点头,走回厨房继续忙活去了。顾英拉着云舒的手,一边带着她往客厅走,一边指着她背着的大提琴,说:“这就是那个柴德·施罗德?”
“嗯,是的。”云舒把琴放在沙发边,坐了下来。
“好,好,真好。”顾英看着琴盒,也不碰,只是看着称赞,“吃完饭,我们合奏一曲!”
“好。”云舒笑起来。
“这些年在德国都还好吧?”顾英神色柔和,摸了摸云舒的长发,“五年了,头发也长了不少,学生气褪了些,可人一点没变。”
“嗯,教授,”云舒眼睛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我一切都好。”
“家里人见了吗?”
“还没。”云舒摇摇头,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顾英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拍了拍云舒的手,然后才说道:“总还是要见的。”
“嗯。”云舒低下头,轻轻点了点,“我知道的。”
顾英叹了口气,有些心疼。云舒的家庭情况,她大致了解些,只是她做不了什么,只能一直鼓励她,支持她。
“吃饭了。”江惟与端着最后一盘菜,放在餐桌上。
“走,吃饭去!”顾英拉着云舒站起来,走到餐桌前坐下。
云舒低头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睛痒痒的。已经很久没有人专门为自己做过这么一大桌子菜了,更何况还花了心思,做的全都是她爱吃的。
江惟与把一碗米饭放在云舒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谢谢。”
“希望合你的口味。”江惟与看到了云舒眼睛里湿意,心里好像有什么尖尖的爪子挠过。
“趁热吃,趁热吃。”顾英加了一筷子茄子放在云舒碗里。云舒连忙谢过,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很好吃。”云舒看着江惟与,发现他围裙还没脱,不由一笑。
“你喜欢就好。”江惟与顺着云舒的视线,看到自己身上小了两号的碎花围裙,也笑起来,放下筷子把围裙脱了下来。
“别脱呀,一会儿还要洗碗呢。”顾英忙说道。
“刷完再穿上就是了。太小了,吃饭不舒服。”
“我可是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从银行拿到的呢。”顾英小声嘀咕着。
云舒这才发现,围裙底部还印着银行的Logo。
江惟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顾英碗里,说:“知道您排了很久的队,所以不合身也一直穿着嘛。”
“别光给我夹菜啊,老人家晚上吃那么多肉不消化的。”顾英拿胳膊肘碰了碰江惟与胳膊,不断朝着他使眼色。
江惟与笑起来,顺着顾英的话,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云舒碗里。
“多吃点,体力不够,演奏也坚持不下来。”
“谢谢。”
一顿饭下来,云舒几乎没有主动夹过菜,这边刚吃完,江惟与或者顾英就把下一口的菜夹了过来。原本云舒不是一个喜欢吃饭时互相夹来夹去,甚至还有些小洁癖的。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坐在这样一个家里,一个餐桌上,几个人一起吃着刚炒出来的家常菜,也或许是因为一起吃饭的人,所以她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感觉全身的血液,从左胸起,慢慢地、温暖地流向全身每个角落。
“云舒啊。”顾英刚给云舒夹了块鸡蛋,“这次音乐会是和哪个乐团合作啊?”
“青年爱乐乐团。”云舒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我这次回来,主要也是收到他们的邀请。”
“哦?之前我们学校的乐团也邀请过你,我听说中央乐团也邀请过,你可都没答应啊。”
“接到学校和中央乐团邀请的时候,我正好在欧洲制作新的曲子,还要巡演,忙得焦头烂额的。”云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且这个乐团很年轻,很有潜力,我也一直想跟他们合作交流呢。”
“嗯,也是。这个青年乐团最近确实发展很不错,他们的总监,也是创始人之一,叫冯一,也是我们的校友。”
“今天排练的时候跟冯一老师见过了。”顿了一下,云舒继续说,“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哦?”
“我总以为,艺术家嘛,会更……高冷些,但是实际上冯一老师很亲切。”
“哈哈哈哈。”顾英笑了起来,“对,他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胖乎乎的,不管什么人都亲切,一点没有艺术家的架子。不过他这个人虽然面上看着温和好相处,实际上骨子里倔着呢。”
云舒眨眨眼,等着顾英继续说下去。
“他啊,本来在音乐学院当着好好的教授,偏偏看不惯学校那些人的做派,又是写多少论文才能尽职称啦,又是为了职称背后搞得那些弯弯绕绕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啦,索性就辞了职。不过他当老师当惯了,一心想着培养青年音乐家,觉得中国古典乐的未来在这些年轻人手里——这一点我倒是很赞同,后来他就自己和朋友搞了个青年爱乐乐团。”
“那您……”
“对,”顾英笑起来,眼下的卧蚕更加明显,“我也是那些朋友之一。”
云舒想到,今天临走的时候,冯一向她道歉来着。当时她还奇怪,既然觉得是媒体的吹嘘,为什么还邀请自己?现在一想,恍然大悟,对顾英说:“所以这次的邀请,是您?”
“对呀。”顾英点点头,“这老头子看着好说话,脾气倔着呢。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他答应了。”
“咳咳。”江惟与假咳几声,“冯叔比您年轻很多。”
“你这小子!”顾英拍了下江惟与的肩膀,“年轻也是老头子了!”
“那您……”
“闭嘴!”
云舒看着两人的互动,笑了起来,忍不住说:“您跟儿子关系可真好。”
“咱俩关系也不错呀。”顾英的笑容里带了些戏谑,“你要是成了我儿媳妇,咱俩关系还能更好……”
“咳咳。”江惟与用手遮住嘴,假咳几声,然后微微倾斜身子,在顾英耳边,用刻意压低但又能让云舒听清的声音说,“有些快了。”
云舒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
“还想再吃点什么吗?”江惟与见都吃的差不多了,于是出声为云舒解围。
“哦,不用了,吃的很饱,谢谢。”
他点点头,拿起空盘起身。顾英也立刻站了起来,跟着江惟与走到厨房,嘴里小声说着:“你动作太慢了。加快速度,我快等不及了。”
“收到,我继续努力。”
江惟与和顾英回头,正看见也拿着空盘的云舒站在身后。两人对视一眼,顾英拍拍江惟与肩膀,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然后径直走出厨房,去客厅里坐着摆弄自己的小提琴了。
云舒低着头,把盘子放进水池里,伸手想拿洗洁精。
“我来吧。”江惟与抓住了云舒伸出的手腕,然后笑着对她说,“怎么能让大提琴家的手洗碗呢。”
“没关系的。”云舒把自己的手腕从江惟与手里抽出来,脸有些红。
“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把椅子上的围裙拿来吗?”
“好。”
云舒转身小跑出去,拿了江惟与椅子背上搭着的围裙,重新回到厨房,递给江惟与。江惟与却没有接过,反而低下头来。云舒有些犹豫,迟迟没有动作。于是,江惟与又抬起头来,伸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搞得满是泡沫的双手,在云舒面前晃了晃,然后又低下头去。云舒妥协,把围裙套在江惟与脖子上。江惟与直起身子,打开双臂,示意云舒帮他继续系上。可云舒却抿抿嘴,慢慢地说:“其实你可以把身子转过去。”
“哈哈哈。”江惟与看着云舒红红的脸颊,开心地笑出声来,然后按着云舒的要求,转过身去。
云舒低着头,红着脸,帮江惟与系好围裙,飞快地说了一声“好了”,然后便逃似的快步走出厨房。江惟与倒是心情大好,觉得洗碗都是一件美差,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