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逃去客厅,坐在沙发上,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口水。
顾英正举着小提琴调音,倒是没注意云舒的慌张。
“快快快。“顾英看向云舒,正想催她快些准备好琴,却发现云舒红扑扑的脸颊,“哎?脸怎么这么红?”
“咳咳咳……”云舒正喝着水,听到顾英的话被一口水呛到,咳了起来。
顾英急忙抽了张纸递给她,说:“慢点,慢点。”
“就是,就是有些热。”
“热?这晚上还挺凉快的啊……要不把空调打开?”
“不用不用!”云舒连忙摆手,岔开话题,“教授,您想拉什么曲子?还是《梁祝》?”
“这是保留曲目!”顾英想了想,又说,“先练练《幽默曲》!”
“好。”云舒笑起来,拿出大提琴,擦上松香,调好音。
顾英把小提琴架在脖子上,云舒也拿着大提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两人对视一眼,顾英便先开始拉奏。随后,小提琴声音暂歇,大提琴声起,小提琴声再和,悠扬的音乐在屋内回响起来,还飘到了院子里去。
江惟与正在厨房洗着最后一只碗,听到客厅传来的乐声,他勾起唇角,控干水,把碗放在水池边的架子上,擦了擦手,摘下围裙,挂到厨房门后的挂钩上,然后走到客厅,坐在云舒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安静地欣赏着音乐,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云舒。
云舒向来敏感,自然感受到了江惟与炙热的目光,手一抖,不小心拉错了一个音,随后立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往下演奏。江惟与倒是没听出来,只是顾英趁着拉琴的空闲,头一歪,瞥到自家儿子正直直地望着云舒,眼神缱绻,心里暗叹:真是不争气,一点都不矜持!
一曲奏罢,江惟与鼓着掌,顾英张罗着要继续下一曲。这时,云舒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云舒抱歉一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皱了皱眉,接着抬头对着另外两人说,“对不起,我接一下电话。”
“去吧。”
云舒拿着手机走出门去,站定在院子里,盯着来电显示,叹了口气,接了起来。
“喂?妈。”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我现在都要从别人嘴里才能知道你的消息了?”
“刚回没多久,一直忙。”
“五年了!五年!你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现在回国了也不说了?要不是刚刚魏林打来电话说起这事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怎么着?不想见我?我死了也不见了是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尖锐。
“没有……”云舒皱起眉来,抬手揉了揉额角,一脸疲惫,“妈,你怎么又说这些?”
“我不说!等我死了我就不说了!你就自由了!想听什么听什么!”
“妈!”云舒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随后看到开着的窗户,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耐心地说道,“妈,我刚回来,真的忙。”
屋内的两人都听到了云舒提高的声音。江惟与站起身来,想要到院子里查看,却被顾英拉住。他回头看向顾英,发现她一脸严肃,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顾英平素向来是随和、笑眯眯的样子,这样严肃的表情十分少见。江惟与自然知道其中深意,于是重新坐下来,只是眼神时不时地飘向窗外。
“好了,妈,等我忙完了就回去看您,可以吗?”
“你可尽快,不然我一个人死家里了你也不知道!”话音刚落,那边就把电话挂断了。
云舒紧紧地握着手机,指节发白。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然后抬起头来,深呼吸,努力瞪大眼睛,眨了眨眼,手指擦了擦眼角,然后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
“教授,我……”
“哎呀,都这么晚了,明天还排练呢吧?”顾英打断云舒。
“嗯。”云舒点点头。
“那快回去休息吧!以后日子长着呢,咱们随时都能再一起练琴。”说着,顾英拍了拍江惟与,“大晚上的不安全,你去送送。”
“没事,教授,不用送了……”
“这个点这边不好打车,你拿着琴坐地铁也不方便。”江惟与起身,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走到云舒面前站定,“我开车送你。”
云舒本来还想继续拒绝,却听到江惟与继续说道:“我晚上不住这里,也是要回去的,送你顺路。”
云舒再三犹豫,最终只好点点头,说:“好。”
坐在车上的时候,云舒一直撑着脑袋望着窗外发呆。江惟与想跟她说说话,又想到之前的电话,没敢轻易开口。跟云舒接触不算多,但他从来没有听过云舒失控的声音。他一直觉得云舒太过克制自己,简直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处理掉一样,绝不外露。
“你和顾教授的感情真好。”云舒突然开口,只是眼睛依然望着窗外。
“嗯?”江惟与有些反应不及,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你们顾教授这个人,你是了解的。”
“是啊,顾教授人很好,当母亲也一定也很好。”
江惟与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云舒。她直起脑袋,把手放下来,好像还在收回手之前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云舒转过头来,看着江惟与,说:“江医生,你做的饭也很好吃。”
“谢谢。”江惟与把车停在酒店门前,转过头来注视这云舒,“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吃到我做的菜。”
云舒以为他这么说只是出于礼貌,于是只笑了笑。
“谢谢你送我回来。”云舒拿着大提琴,在酒店门口,和江惟与面对面站着,两人的距离很近,她看他时需要微微抬起头来,“也谢谢你的款待。”
“不用谢。我说过了——”江惟与突然低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云舒条件反射般想后退一步,却被江惟与抢先一步握住了手臂,后退不得。
“不要躲,云舒。”江惟与定定地注视云舒,眼神深邃,让云舒感觉好像要陷进去一般。半晌,他才直起身来,恢复到正常的距离,放开握住云舒胳膊的手,说:“好好休息。”
云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间的,只觉得整个人像锈住了一样,动作木木的,脑子也空空的,像是块吸了水的海绵,沉沉的,转不起来了。她睁着眼睛,怔怔地盯着天花板,试图理清思绪,让大脑转动起来。
她想起来江惟与的眼睛。初见时,他带着口罩,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当时只觉得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秀气却不失英气,眼神温和又坚定。后来再见时,每次他看向她时,那双好看的眼眸像一滩深渊,好像要把她深深吸进去一样。她想,过敏已经好的差不多,而当他不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好像也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欣喜?只是最近经常在他面前脸红,搞得有些尴尬。
想着想着,云舒又感觉自己的脸烫了起来。她把脸深深埋在柔软的被子里,细细地呼吸着,回想着不久前江惟与突然凑过来的脸,和说着“不要躲,云舒”时低沉的、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然后云舒感觉自己的耳朵也烫了起来。
叮——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云舒抬起头,拿过手机查看。
“妮妮,刚刚妈妈有些激动,但你也体谅我,以后我不说了。知道你忙,地址给我,我给你寄些水果。”
看完信息,云舒把自己摔进被子里,手机也丢到一边不管,朝着天花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一会儿,她转过头看了看表,10点多了。通常这个时间母亲应该是睡了的,只是不知道今天怎么熬到这个时候。云舒身子动了动,重新拿起手机看了信息一眼,然后手臂重重放下,另一只手盖住眼睛。
明天再回信息吧。就说今天睡得早,明天再回吧。
云舒这样想着。
在北安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几乎每天都主动地跟她视频、留言。直到有一次忘记因为什么,两人争吵了一番,母亲这才慢下来,一周给云舒打一次视频电话。有的时候,母亲下午7、8点给云舒留言,云舒明明看到了,却不敢回复。她怕回复过去,母亲就知道她现在不忙,就会打来视频电话。云舒疲于应对,只好等到第二天,在母亲上班的时间,再回复信息,只解释说自己前一天晚上休息得早,或者是忙着练琴。后来到了德国,有了时差,母亲空闲的时候正好是她这边的工作时间。这她更加有了理由晚些回复信息,或者逃避母亲的视频电话。为此,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开始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不合格的女儿。可即便如此,每次她见到母亲的信息时,下意识的反应仍然是躲。
这次也是一样。云舒做好了决定,关了手机,屏幕朝下倒扣在床头柜上,然后关了灯,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